42、紛擾(1 / 2)

問鼎宮闕 荔簫 13084 字 3個月前

大約是因她從前就鬨出過是非, 皇帝聽言也沒太多反應,隻問:“怎麼回事?”

采苓淚盈於睫,抽噎兩聲,疲憊叩首:“奴婢自遷到順妃娘娘身邊,總是胎像不穩,太醫隻說是積鬱成疾, 奴婢自己也覺得約是如此……近來奴婢的不適之感愈發頻繁, 奴婢又以為是暑熱所致。後來……後來是娘娘身邊的山茶提醒奴婢, 道宮中是非多, 皇嗣更易成為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奴婢才添了個心眼兒……”

順妃蹙起眉頭:“那你發覺了什麼異樣?怎的不曾聽你同本宮提起。”

采苓已哭成了個淚人兒,緩緩抬頭, 望向順妃:“奴婢發覺了什麼異樣,娘娘半分不知麼?”

順妃神色微凜。

皇帝有意無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隻作未覺,心平氣和地看著采苓:“本宮縱使日日守著你, 也總難免有顧不到的地方。你既覺得有人要害你便該與本宮說清,何苦忍到現在傷了身子!”

采苓神情發冷,低頭跪在那兒一語不發地靜聽。皇帝仍隻是淡看著她:“究竟怎麼回事, 你照實說來。”

采苓猶是一副感傷之色, 卻也不敢再多拖延, 又叩了個頭:“奴婢想著吃食最易被人動手腳,就私下找醫女來驗了一驗。醫女查出奴婢的各道菜肴中皆被添了藥,皇上可召她來問話。”

有孕宮嬪都有幾名專門的醫女時時留在屋裡照顧, 當下也還守在屋裡。皇帝便看過去,其中一人當即下拜:“是奴婢驗的。苓采女的飯菜之中多添了些破血之物,劑量掌握精細,不致損傷龍胎,生產之時卻易難產,產後易危險頗多。”

順妃厲然:“這樣的事,怎的不稟給本宮!”

那醫女叩首:“奴婢原想去回娘娘,但苓采女說自己會稟。後來奴婢問過一次,采女又道已經稟奏過了,奴婢便未再行過問。”

順妃複又看向采苓,口吻沉肅:“你怎麼說?”

采苓隻惶恐無比地望著皇帝:“奴婢的衣食住行一應都是順妃娘娘照應,出了這樣的事,敵我難辨,奴婢哪裡敢同娘娘提起?醫女又說不會損傷皇嗣,奴婢便覺自己這條命不值錢,能保孩子穩妥也算值了……未成想蒼天有眼,讓奴婢活了下來、有讓奴婢得見聖顏,奴婢這才敢將事情道出,求皇上查個明白!”

這一切雖接在一方並不寬敞的屋中發生,然采苓聲音雖弱卻堅定,周遭又再無聲響,屋外的一眾嬪妃也都聽見了。

眾人一時間神色各異,大多再禁不住地打量屋內順妃的神情。

夏雲姒則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儀貴姬,若她先前的直覺無錯,此事看來便是儀貴姬幫昭妃設的局了,意在謀奪孩子,又或謀奪宮權。

屋內,順妃不急不躁:“出了這樣的事,你不信本宮也在情理之中。隻是——”順妃朝皇帝斂裙下拜,“臣妾絕未害過苓采女,亦知吃食最易出錯,叫人格外注意著,有人想從中動手腳也難。這些東西遠了難查,但近三日子的接還按規矩留了些許,皇上這便可著人查來,若真有差池……”

順妃仰起臉,神情之堅定透著剛正不阿:“臣妾愧對皇上信任,願從此入佛堂修行,為苓采女母子祈福。”

她到底是宮中年頭最久的嬪妃,比佳惠皇後伴駕的時日都長,將話說得這樣絕,皇帝到底露了些動容之色,伸手攙她:“起來。查明原委便是,不要說這樣的話。”

采苓那張臉登時更慘白了,怔怔地望著皇帝,似沒料到皇帝的第一句溫和寬慰竟然是對順妃說的。

下一瞬,她變得歇斯底裡起來:“娘娘何故在這裡裝腔作勢!那些菜肴皆儘經過娘娘的手,是先留存了才下的藥也未可知!”說著左右一顧,目光在妝台上一定,忽而撲過去,抓了把簪子起來。

眾人都是一愕,禦前宮人下意識地要上前護駕,卻見她將那柄簪子的鋒利簪尖兒頂在了自己臉上:“那些菜……奴婢自己也悄悄留存了些,就收在矮櫃之中,皇上儘可找人來驗。奴婢若有半句虛言,願自毀容貌,向順妃娘娘謝罪!”

這句話令眾人一震!

宮中女子哪有不愛惜容顏的?若說在此句之前,眾人皆因順妃德高望重而多信她幾分,在此句之後,則難免有所動搖了。

屋中一時沉寂,每個人都在等著皇帝發話,而皇帝沉吟著,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夏雲姒一邊靜靜看著儀貴姬,一邊腦中鬥轉星移地思量如何能幫順妃說兩句話。然尚不及開口,卻見儀貴姬先一步上了前。

她在屋門外一福,清朗而道:“皇上可否聽臣妾一言?”

皇帝沒回頭:“說吧。”

儀貴姬清泠泠道:“臣妾覺得苓采女收著的菜可以一驗,隻是即便驗出了問題,也不能直接怪到順妃娘娘頭上。闔宮都知道,苓采女先前就曾自己服藥動了胎氣,意欲栽贓窈姬與玉采女,末了還險些連昭妃娘娘一同攀咬。眼下焉知不是故技重施,恩將仇報陷害順妃娘娘?”

她的話娓娓道來,令許多嬪妃都露出複雜之色——這話說的原是在理的,隻是她本是昭妃的人,眼下卻說出這樣“主持公道”的話,怎麼聽著都匪夷所思。

夏雲姒也覺得意外,抬眸想瞧一眼順妃的神情,目光卻禁不住地停在了采苓麵上。

——采苓的神色亦變了一變,卻並非她所料中的任何一種。不是慌張、不是焦灼,也沒有基於辯解的意味,隻是怔怔地望著儀貴姬,有些茫然與不解。

這樣的神色在當下的情景裡出現在她臉上是有些奇怪的。接著她又幾度的欲言又止,最終卻沒說什麼,沉默以對。

儀貴姬信步踱入屋中:“依臣妾看,皇上倒不如也查查苓采女自己有沒有備過那樣的藥。既是日日都用,多半還會有所剩餘,真要查著了,此案便也算是破了。”

采苓麵上的惑色終於漸漸消失,變成了一分多過一分的驚恐。她的薄唇劇烈地戰栗起來,透著心虛,讓夏雲姒漸漸得以摸清虛實。

看來真是她故技重施了。

可這虛實好摸,苓采女是個蠢笨的也不讓人意外,儀貴姬的舉動卻更令人費解。夏雲姒又目光微移,便見昭妃也淺鎖著眉頭、目不轉睛地打量儀貴姬,端然也有同樣的不解。

忖度半晌,皇帝終是點了頭,一睃樊應德:“著人搜屋。”

樊應德躬身招手,即有幾名宦官入內,翻箱倒櫃地查了起來。采苓已是強定心神的模樣,跪在那裡冷汗直冒,尚未崩潰大約隻是心存僥幸,想著或許搜不著吧。

然而禦前宮人辦這樣的事情實在頗懂門道,櫃子裡、多寶架上這些明麵上的地方搜了,被子中、花瓶裡這些邊邊角角的地方也不放過。

不多時,搜查衣櫃的宦官摸出一枚布製的平安符,見封口處針腳頗鬆,一把扯開,旋即麵色一變:“有了!”

他呼了聲,遂行上前,跪地將那平安符呈上。

賀玄時冷著臉接過來瞧了眼,一喚方才回話的那醫女:“來驗,是不是這藥。”

那醫女趕忙上前,拈出些褐色藥粉,細觀性狀、又嗅了嗅,下拜回話:“正是這種。”

在皇帝的目光掃向采苓的刹那,采苓打了個猛烈地寒噤。

儀貴姬的聲音冷硬下去:“賤婢,還真敢陷害順妃娘娘?”

“……娘娘?”采苓瞠目結舌地望著她,終是露出錯愕,“娘娘您怎麼……”

儀貴姬隻蹙眉看著她。

采苓的呼吸急促起來,不可置信地連連搖頭:“娘娘怎能如此……明明、明明是您教奴婢的……”兩行清淚從她蒼白的臉上順頰而下。

儀貴姬同樣露出錯愕之色,短暫的怔忪,上前一掌摑在她臉上:“上次是意欲攀咬玉采女與昭妃娘娘,這次是本宮了麼!”

“不是!”采苓尖聲大呼,全不顧臉上的疼,怒指儀貴姬,“皇上!當真是她,是貴姬娘娘許以高位要求奴婢如此!”

接著又指向順妃身側:“還有她……山茶!是她幫貴姬娘娘傳的話,藥也是她給奴婢的!”

那叫山茶的宮女嚇得幾乎跳起來:“娘子您這是……”強定住神,又慌忙跪地,“皇上,奴婢實在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奴婢與苓采女和貴姬娘娘都並不相熟,幫不到任何一邊。再者……娘娘說過,除卻苓采女本人外……宮人出入都要搜身,這六宮皆知啊皇上……”

這話出來,屋外倒有許多人思量著點了頭。確實,這話是順妃在宮嬪晨省時開誠布公地說的。

采苓徹底慌了,驚愕交集地看看山茶、看看儀貴姬、看看皇帝,又木訥地望向殿外的每一個人。

最終,她還是撲向了皇帝:“皇上……不是這樣的!奴婢沒有說謊,真的是儀貴姬娘娘……真的是儀貴姬娘娘!”

“夠了。”皇帝清淡的聲音令她的哭喊戛然而止。

她恐懼不已地抬頭,隻見皇帝淡淡地看著她。那雙本也不曾對她有過半分憐愛之意的眼睛冷如寒潭,一絲一縷的情緒都令她從骨子裡發冷。

“不……”她絕望地搖頭,不願聽到他下麵的話。這種懼意甚至讓她下意識地抬起了雙手來,隔著蓬亂的頭發捂住了耳朵。

可他還是冷漠地開了口:“借著這個孩子,你還要鬨出多少事來?”

說著便不再看她:“樊應德。”

一片靜謐裡,每個人的心弦都禁不住地緊繃。

樊應德躬身上前,皇帝隻給了他兩個字:“留人看好她,封宮。”

說完不多留半刻、甚至不給采苓一字的機會便轉身離去,昭妃、順妃與儀貴姬相互一望,亦提步離開。

采苓木然一瞬就又哭喊起來,連滾帶爬地想衝上去陳情,卻被兩名宦官硬生生架住,強行按回床上。

出了門,皇帝才又多言了一句安排:“三皇子日後就有勞順妃。”

順妃福身:“臣妾自當儘心照顧,皇上放心。”

點一點頭,他舉步離開。眾妃沉默恭送,而後聽著屋裡的哭喊也沒了什麼多留的心,很快就三三兩兩各自散了。

夏雲姒往外走著,心下猶自思量著儀貴姬方才的舉動,抬眸卻見儀貴姬如往常一般跟著昭妃一並離開了,更令人一頭霧水。

這場大戲,她真是得好好想想。

若是昭妃買通采苓害順妃,這一點都不離奇,儀貴姬出來扭轉局麵卻太離奇了。

采苓後來咬她未必全是胡亂攀咬,這便更加奇怪——儀貴姬為何要先假意收買采苓,又反手幫順妃翻盤?

順妃身邊的山茶在其中又是個怎樣的角兒?她到底是誰的人?

團團迷霧讓這套鬨劇變得令人頭疼,夏雲姒思量了一路也沒想明白。

鶯時亦是大惑不解,回了玉竹軒就追問她怎麼回事,她也隻能搖頭:“你怎麼想?”

“……奴婢哪裡知道。”鶯時秀眉蹙起,夏雲姒輕喟:“去請含玉來,我與她說說。”

鶯時福身,很快就將含玉請了來。含玉來時端了幾道小菜、一道肉粥,進門便道:“娘子守了一夜?快吃些東西吧。”

夏雲姒笑笑:“先放著。今兒這事想得我頭疼,你幫我想想。”

含玉露出些好奇,將吃的擱在榻桌上,徑自坐去了羅漢床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