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陸昔的身影消失在門後,走廊裡傳來他蹬蹬蹬下樓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夏白淵兜裡的通訊儀震了一下,他拿出來看。
【陸XD:今天學校裡是有什麼活動嗎?到處都很熱鬨的樣子。】
【陸XD:路上隨手拍的一張照片.jpg】
點開來一看,路上的學生們都換了一套衣服,他們不再穿著那套黑金兩色的軍式修身製服,而是穿著寬鬆的野戰式迷彩衣。
夏白淵這才想起,在這個時間,正是南盛軍校每個月例行一次的作戰能力比拚賽。
他們這種很快就要畢業的學生,大多都在外麵忙碌奔波,於是也就忘了還有這麼回事。
而且這種比賽的性質,和普通學校的月考也沒有什麼區彆,並不算什麼大事。
但居然沒有人提前通知陸昔嗎?
夏白淵擰起了眉頭。
陸昔的身體能力確實並不算強,在這所學校裡甚至可以說是很差的一個。比拚賽裡不打算讓他代表班級出戰,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完全沒有通知他,這就是徹徹底底的排斥。
……
【夏白淵:隻是一個小活動而已,你有沒有加你的班群,可以在裡麵問問他們在哪。】
陸昔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中,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發來了一條消息。
【陸XD:我忘記加了。】
【陸XD:QVQ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夏白淵:你在哪,我去找你。】
【陸昔:我在教室裡。】
【夏白淵:好,你等我。】
夏白淵收起通訊錄,他來到那隻雄蟲的身邊蹲下,伸出手捏著雄蟲的下巴,輕輕抬了起來。
這隻雄蟲等級並不高,大概勉強摸到了C級的邊緣,但嚴格來說隻能算是D級雄蟲。
雄蟲等級越高,容貌也就越優異。
這隻雄蟲的五官很是寡淡,若是不去仔細瞧,甚至轉頭就會忘記他到底長什麼樣。
但方才他鞭笞雌蟲時,臉上露出的那種惡毒猙獰神情,卻是如此地強烈。
夏白淵快速地檢查著。
體表沒有受傷——當然,陸昔當時甚至沒有碰到過他。
也不會是下毒,在今天之前,他們根本沒接觸過這隻雄蟲。
他眯起青藍色的雙眸,低聲問道:“阿德萊,告訴我,你是什麼?”
名為阿德萊的雄蟲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眼神失去了神采,如同一尊再也不會動的木偶。
雄蟲雖然還活著,但阿德萊已經死了。
夏白淵放開手,將手套摘下揉成一團,順便塞進了口袋裡。
這隻雄蟲已經無法說出任何有用的信息,那就沒必要冒風險殺了他。但還有另一個隱患……
在場四個人,還有一隻雌蟲目睹了全程。
夏白淵有些頭疼。
有這樣一則小故事,馬戲團馴養小象的時候,會用一條鐵鏈鎖住小象的腿。剛開始小象會掙紮,那條堅固的鎖鏈會陷入它的腿中,折磨得小象鮮血淋漓,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
這樣的小象隻要折騰過幾次就會變乖,不再想著逃跑。
而當它長大以後,那條鐵鏈早已無法困住大象,隻要輕輕一條腿就能掙脫。
但大象永遠都不會去掙紮,這條鐵鏈困住的,遠遠不止它的身體。
還有一顆向往自由的心。
雌蟲亦是如此。儘管他們擁有遠比雄蟲強大的身體,他們可以輕易捏碎一隻雄蟲的頭顱。
哪怕是最頂級的雄蟲,也不會好到哪去。
可儘管如此,隻要雄蟲一發怒,他們就隻能乖乖地跪在地上,向雄蟲垂下頭顱。
——他們將之歌頌為“愛”,唯有真善美的雌蟲,才能擁有這樣偉大的愛。
雌蟲愛著雄蟲,願意為他們付出一切。
……
儘管這隻是一隻D級雄蟲,但他無緣無故突然發瘋,一定會引來調查,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假如這隻雌蟲向調查人員和盤托出,那就很麻煩了。
夏白淵背靠在牆上,雙手環胸,高高的衣領豎起,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青藍色的雙眸。
這雙眸目光冷冽鋒利,讓人想起用冰雪擦過的軍刀。
他看著雌蟲,問道:“連錚?”
雌蟲下意識應了一聲,然後抬起頭看著夏白淵:“您——您認識我?”
夏白淵繼續道:“五年前進入軍校,成績一直保持在七班的前十,假如我沒有記錯,你的誌向是成為一名光榮的蟲族戰士,而不是……”
他的聲音埋在高高的領口後,有些模糊不清。
連錚呆呆地看著他。
雖然對方遮住了臉,但他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一個這樣的雌蟲。
當差距太大時,不用交手就能感受到強烈的壓製,可他卻這樣了解自己。
連錚沉默了三秒,終於露出一個苦笑:“是啊……我的誌向是成為一名戰士……”
他看向了木偶一般的雄蟲,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的思緒。
他永遠無法忘記,當他看見那隻黑發的雌蟲衝進來,將阿德萊跪壓在地上時,他的心裡到底遭受了多大的震撼。
這是哪怕在夢裡,他都不敢去想象會發生的事。
就好像一隻螞蟻,它的前進方向隻有前後左右,螞蟻的世界隻有二維。
而他的震撼,不啻於在茫茫的蟻群之中看到了一隻抬起頭,將視線望向天空的同伴。
這一刻,螞蟻的世界從二維,跳到了三維。
連錚看到了一片前所未見的廣闊天空。
雌蟲向來不擅長隱藏情緒,雖然他們平時看起來很是冷淡,但那隻不過是他們乏善可陳的生命中,並沒有值得他們為之撥動情緒的事。
一但他們有了情緒,就會變得極生動。
一股酸意爬上了連錚的鼻根,滾燙的液體從他的眼中落下,跌在他傷痕累累的身上。
雌蟲低下頭,用那雙滿是厚繭的手捂住了臉,透明的液體從他指縫中溢出。
他寬闊的背脊彎曲,肌肉群如同連綿的大山。
安靜的房間裡,一陣金屬拉鏈滑動的聲音響起。
夏白淵脫下外套,蓋住了連錚傷痕累累的身體。他靠在窗邊,單手撐著下巴,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很久之後,連錚才逐漸恢複了平靜。
夏白淵問道:“現在感覺如何?”
連錚披著外套,臉上表情有些茫然,但他誠實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很輕鬆——我還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
“是嗎?”
銀色的發絲從毛線帽的邊緣漏出一小撮,帽子上的兔子吊墜和發絲一起搖晃,夏白淵的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那就好。”
現在他知道,這隻名叫連錚的雌蟲,不會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分毫了。
哪怕再精明的偵探過來,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哪怕真的查到了他們的頭上,也無法定罪名。
他雙手揣著兜,朝門口走去:“那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先行離開——啊,至於那隻雄蟲……”
夏白淵想了想,毫不在意地說:“總會有人找到這裡來的,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引得連錚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勉強露出個算是微笑的表情。
他又想起了什麼,連忙追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個從三年前打破了軍校記錄以後,再也無人可以超過他記錄的軍校風雲人物,除了必要的時候,幾乎很少在軍校裡出現。
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或荒謬或合理,或可笑或滑稽,但這一切都讓他顯得是那樣神秘。
——這樣的夏白淵,居然知道自己。
不僅知道自己,還把自己的事記得這麼清楚,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隻是湊巧看過了新生的誌願單而已,”夏白淵已經走出了教室,聲音被風吹散。
“好記性偶爾會派上用場,就比如現在。”
他一邊走著,一邊用手抓了抓頭發。
假如是自己的話,一定會選擇更穩妥些的方式。
他從來沒有出過錯,有無數辦法可以從阿德萊的手裡救下連錚,還不會招惹麻煩。
可是——
陸昔能做到的事,卻比他多得多。
夏白淵或許能救下連錚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但他永遠無法像陸昔那樣——
將大象從那條無形的鎖鏈裡放出來。
他走出幾步,兜裡的通訊儀又震動了一下。
【陸XD:QVQ】
……好吧,確實讓他等得有些久了。
【夏白淵:我來找你了。】
【陸XD:不是,我這裡出了點小小的問題。】
【夏白淵:什麼問題?】
——————
陸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呆地抬起頭,金發的雄蟲站在他的身邊。
他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或許是剛剛成年,一張精致的臉上稚氣未脫。
陸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晃了晃腦袋,試探地問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金發雄蟲臉色一白,眼裡很快就積蓄了淚水,卻倔強地睜大了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抿了抿唇,小聲道:“papa。”
陸昔:“……”
陸昔:=口=
啊!
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