妗兒在外麵等著,手術差不多的時候,金健夫也趕過來了,人家現在夫妻是真的相依為命。
宋清如遇到了妗兒,難免傷懷,回家的時候看著太紅旗,“你休息的時候再出去找找吧,也彆去遠的地方了,就在這些胡同裡麵帶著我轉悠轉悠。”
“咱們留意一下孩子打聽打聽,我就覺得這孩子其實就在著城裡,不然當初那麼多人盯著,轉移不出去的,一個團夥那麼多孩子,而且往好的裡麵想,不一定就是人販子。”
“再一個,我們去胡同裡麵看看,找找那些手藝人,我準備記錄下來,以後這些胡同文化慢慢的就沒了。”
宋清如就想著做點什麼,她去找了,孩子就算找不到,心裡也不難受。
太紅旗看著她,心裡就說是傻子,你說人家的孩子丟了,她見一回難過一會,這都多久了,還要去找。
自己推著自行車就出來了,“你拽好我了,我騎著慢一點,有事你直接跳車,知道嗎?”
“知道了,你給我拿著包。”
“裡麵還挺沉的啊。”
“那是,我放了個大本子呢。”
宋清如能寫會畫,大概是學語言的,自帶浪漫天賦,她自己要把這些胡同文化記錄下來,然後給翻譯成英法,讓國外的人也了解胡同文化。
胡同裡麵孩子多啊,一串一串的,院子裡孩子也多都是湊著玩的。
她自己捏了捏丫丫的照片,沒敢問,怕人家一看就傳出去了,打草驚蛇。
把包裡的糖拿出來,一人一塊兒,她買的糖都是好的,不是那種硬糖。
“能不能去你們院子裡看一看啊,姐姐是畫畫的。”
這群孩子就沒有說不好的,主動帶著去看,一個口才比一個好,叭叭叭的說。
這院子是哪兒裡的,裡麵曾經有什麼名人,發生了什麼故事,現在還剩下什麼,最值錢的是什麼,真的是很厲害了。
一上午就看了這麼一個院子,太紅旗就跟著,他自己拿著包,裡麵還有半兜子糖,麵無表情的,心想感情跟自己結婚的,不是個哭包,是個散糖童女。
他自己心眼壞,但是還就是特彆喜歡宋清如這樣的好心腸,自己抓了一把糖,拿出來給孩子吃,“你們這裡最近有沒有新來的小妹妹啊,漂亮小妹妹兩顆糖,你喊來我就給。”
結果人家孩子就說是人販子,喊了大人來,宋清如趕緊解釋,“不是的,我們不是人販子,是這樣的,我丈夫是航空兵,我是研究語言的,對胡同文化特彆有興趣,就來記錄下來,您看這是我的繪畫圖本跟筆記,我想著以後翻譯出來了,給外國人也看看,看看我們老祖宗的文化。”
解釋了一圈,人家豎了個大拇指,“了不得,我帶著你們看,這毛孩子懂什麼啊,跟著我來,我這裡麵傳家的東西都有呢,讓外國佬看看,咱們也不差,好東西多了去了。”
巧了,這人恰好是房東,家底是有的,宋清如一說就信了,主要是大著個肚子,也不像是人販子。
宋清如就晃蕩了兩天,晚上在那裡整理,趁著印象當中的記憶給接到儘可能詳細的描繪下來,你叫什麼胡同,用的是什麼石頭鋪的,門口是有個什麼物件,以前住的是什麼人,門當跟戶對有沒有。
一點一點的,她其實懂得不多,知道也就是人家跟她說的那一點,自己皺著眉頭。
太紅旗歎了一口氣,自己拿過本子來,“你可歇著吧,彆累著我兒子了。”
拿過來對著那畫本刷刷的寫,這些他才清楚,這才是土生土長見過世麵的原生土著。
太紅旗一點的小擺件他都清楚,都明白。
不愛讀書不愛寫,結果到了這時候,還是要寫東西,然後宋清如再潤色就好了,太紅旗寫出來乾巴巴的,宋清如潤色就好了。
倆人吃了飯就進屋子,江長源就納悶了,這是乾什麼啊,一個人還怪無聊的,他也不出去,就在那裡自己坐著,不去孫子屋裡的。
等著太紅旗下來拿東西吃,晚上是要吃點宵夜的,晚上煮的湯,裡麵再放點湯麵,就很好了。
“你倆乾什麼呢?”
“我學習呢。”
“學啥。”
江長源一百個不相信,心想一看書就睡覺,你還學習呢。
太紅旗咕咚咕咚喝水,“我得成為一個有文化的人。”
可拉倒吧,江長源笑了兩聲,自己拄著拐杖就上樓了。
後麵宋清如就不去了,太紅旗不知道從哪裡借了一個照相機來,給拍照就是了,然後自己回來對著宋清如說。
夫妻二人也是慢慢的找到其中的樂趣了,一些大家都不知道,自己以前也不清楚的東西,慢慢的挖掘出來,才發現生活當中處處有驚喜。
這天到了貓耳朵胡同,裡麵是江浙會館,這以前可是有錢的地方,江浙地區,廣東地區,都是出科舉人才的地方,鼎盛時期,一朝狀元,十之八九就是這些地方,都形成了派係黨羽了。
那可不就是有錢,地方遠,所以旅途不便,大家就集資建造會館了,裡麵可真的是氣派了,雖然是中間遇到劫難了,可是從門口就能看出當年的闊氣。
門前的高台,就是王侯將相的態勢,再有缺了一隻的石獅子,眼珠子也僅有一個了,可真的是炯炯有神啊。
隻是內裡的建築太擁擠了,原來的構造很好,就是後麵人多了住不開,大家都開始建造房子了,一個個就跟擠在一起的豆芽兒一樣,光看到人了。
太紅旗這時候想著宋清如說的,真的是糟蹋東西了,現在的人身在福處不自知,以後還真的是值錢呢。
一邊拍照,他也不問了,就看見一群丫頭片子從眼前呼嘯而過,然後停到院子中央,邊上一顆大銀杏,葉子刷刷的綠,大概也是個老古董了。
最後麵就一個小丫頭,看著腿短,但是倒騰的不慢,“等等我。”
“不帶著你,我們不跟你玩。”
“我要跟你們玩。”
“就不帶你,瘸子媳婦。”
“不是。”
“就是。”
說完一群人,又跟風一般的女子一樣,呼嘯而過。
剩下那小短腿,自己紮著兩個小揪揪,哇的就哭了,轉過頭來一看,太紅旗眼睛就睜大了。
他警惕慣了,先四處看看,沒人,然後喊了一聲,“丫丫。”
那丫頭自己一隻手抹著眼淚,身上臟兮兮的,一看就是玩的很好,跟大自然親自接觸的孩子。
太紅旗喊了一聲,人家沒搭理,他就覺得像,跟妗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走到小短腿麵前,掏出來一把糖,“給你吃,你慢慢的就在這裡吃。”
小孩子,誰不喜歡糖啊,啥都缺。
自己拿著咬,不會撕開,太紅旗看著上麵沾了口水,看不過去拿過來給撕開了,然後手上的口水給擦到小短腿衣服上。
“你跟我說,你幾歲了?”
“你幾歲了?”
“我問你幾歲呢,你彆問我。”
“你也彆問我,我問你幾歲了。”
真的是,太紅旗腦門子疼,心想這小短腿,嘴皮子是真利索啊。
換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啊?”
“不告訴你。”
拿著糖一溜的就跑出來了,麻溜的從側門那裡走出去,然後巷子裡麵老太太很多乘涼的,太紅旗就慢慢地跟在後麵,不敢去追,生怕人家看出來了。
小短腿自己呼啦啦的跑,跑的真的是穩穩當當的,然後一點也沒看出來腿短。
路過一群老太太,老太太嘴碎,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這丫頭,可真瓷實啊,你瞅瞅才來的時候,那細聲細氣的看著就不像是個鄉下孩子。”
“可不,這丫頭好看,你瞅瞅這玩熟悉了,哪哪兒都不怕,一個熱鬨性子。”
“那可不,人家專門帶回來的,給小瘸子當媳婦的呢。”
太紅旗走在後麵,全聽見了,他自己也不走了,就站在這一群老太太身邊,很隨意了,插了一句,“這不道德,建國以後舊製度都廢除了,怎麼還有童養媳呢?”
人家看他麵生,隻以為是外麵的,說話就不設防,“嘿,就這個意思,人家鄉下孩子多,養不活了送人的,也不礙著國家什麼事兒。”
“這也是互幫互助的,不然人家窮的養不起孩子多,尤其是小丫頭片子,多少人不愛要,可不就是可憐,跟著小瘸子好歹有飯吃呢。”
太紅旗心裡麵穩住了,一點聲色不漏,“是這個道理,還是您這覺悟高,見多識廣的,我理不清這裡麵的人情世事。”
“就一個,你說這麼好的孩子,父母怎麼舍得呢,說一個事情你們彆笑,我見這孩子活潑,而且聽你們這意思是抱養的,我家裡也沒孩子,就一直想要個閨女呢,就是家裡親戚沒有。”
太紅旗睜著眼說白話,那意思就是自己不能生,家裡沒孩子,想著抱養一個來著。
這一群老太太可來勁了,對著太紅旗開始巴拉,為什麼沒孩子,太紅旗就在那裡瞎扯,“我是真的喜歡孩子,我跟愛人職業都好呢,就缺個孩子,你說人家這孩子是哪兒來的啊?”
“還能是哪兒來的啊,就是鄉下親戚的,養不過來的,給送過來。”
“喲,這孩子不大不小的正好養活,你看看很適應這裡,什麼時候人家領過來的啊,我就怕孩子大了養著不親,孩子小了吧,也不會照顧。”
太紅旗這人,心眼多死了,就一句一句的套,看看是不是能跟丫丫卡上了,他自己不確定,因為隻是覺得像,但是也不敢讓妗兒來確認,就怕空歡喜一場,讓大家鬨心。
“沒多久啊,我記得幾個月就這樣了,這丫頭可真的是機靈,好著呢,你真的想要啊,我給你打聽,保管你滿意,這年頭想要兒子難,但是要個姑娘容易呢。”
誰家沒幾個窮親戚,家裡孩子多養不過來,經常又送人的,尤其是家裡封建的,就想要個兒子,生個閨女出來,沒等著睜眼就送人了。
太紅旗打聽好了,說是跟家裡人商量一下,對著那小短腿抓了一把糖,給卡卡的拍照。
又觀察好了哪個院子哪個地方的,自己開著車就走了,去照相館裡讓人趕緊的放大洗出來。
拿著就去找金健夫了,照片往桌子上一放。
金健夫見著死對頭,也沒心思跟以前一樣冷嘲熱諷了,隻是沉默的看著他,“你來乾什麼?”
太紅旗敲了敲桌子,手指頭劃拉著信封,一下子戳到金健夫麵前,“打開看看。”
心想就德行,而且前仇舊恨多了去了,要不是為了孩子,他根本不搭理金健夫。
金健夫打開一看,自己就哭了,“這哪兒來的。”
“你先看看是不是你閨女。”
最後金健夫自己帶著人呢就去了,他直接就把孩子搶回來了,那小短腿就是丫丫,孩子記不清楚了,金健夫抱著哭,就看著自己養父母,伸著胳膊要。
金健夫就死死的不鬆手,這是親閨女,沒錯了,跟妗兒小時候一樣的。
現在就是埋汰了一點,丫丫記不起來金健夫了,小孩子來了,找爸爸找媽媽的哭了幾天,但是人家對著好,給哄著,這邊孩子又多,玩起來就不知道了。
以前丫丫哪裡有這麼多孩子玩,妗兒養孩子也是金貴,放學了就去接,接回來就在家裡玩,不去跟外麵的孩子一起野,所以小丫頭就是白白淨淨的。
現在好了,放養,親爸親媽漸漸地也忘記了。
這會兒掙紮,金健夫就哭,自己哭的跟個狗熊一樣,“丫丫,我是爸爸啊,我是爸爸。”
“爸爸給你買書不是,還有你媽媽,你媽媽在家裡等你了,眼睛都要瞎了。”
丫丫記不得了,一直拿著眼睛看養父母。
這樣父母真的是,一言難儘,他們家裡也沒錢,但是也過得去,都是底層群眾,到這邊討生活的。
日子還講究,但是很不幸運,生下來的兒子就是個瘸腿,還不是一隻腿不好,兩隻腿都不好,有點畸形的,走路都很難看,人家背後說小瘸子,難聽點的說是癩□□,走路一歪一歪的。
平時也不大走路,就在家裡,這孩子五六歲了,想著以後怎麼找媳婦啊,家裡唉聲歎氣的,愁人,就這麼一個兒子,你說咋辦?
父母愁的睡不著覺,每天晚上都要想一想的那種,結果那天從市場回來,男的打開麻袋,裡麵就裝著丫丫。
這是看著丫丫一個人,不知道怎麼就繞到這男的邊上了,這男的是在那裡卸貨的,自己踩著一輛三輪車,給菜市場卸貨的。
見到丫丫在那裡饒了一會兒,白生生的一個好丫頭,膽子就大了,你說他給丫丫弄暈了裝麻袋裡麵就跑啊,那麼大一個小丫頭,麻袋片子那麼厚根本就看不出來,惡向膽邊生啊。
回來對著外麵肯定不能說是給偷來的,就說是鄉下親戚送來的,給照顧自己兒子的,大家都知道,這是給當媳婦用的。
就沒人想到是偷來的,因為這一對夫妻心眼不錯,為人厚道,都是老實人,而且吃苦耐勞起早貪黑的乾活,對著丫丫也很好,舍不得吃喝的都給丫丫跟自己兒子了。
所以就沒人想到是這一出,背後說出來也沒什麼忌諱,就沒想到太紅旗是找孩子的。
人家鄰居一看這麼多人,一打聽知道是找孩子的,這不就想到了,在外麵坐大街大老太太,一下子都走了,關起門來都不見麵了,這事情,真的是不好看。
金健夫就是要送到公安局去,妗兒接到消息,自己來了,來了老遠看到金健夫抱著孩子,就認出來了。
當娘的就是不一樣,隔著二十米,三十米,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我的丫丫啊,丫丫,我是媽媽啊,我的丫丫啊。”
屋子裡麵的人對著金健夫磕頭,“是我們不對,鬼迷了心竅,這麼做錯了,你們放過我們一家子吧。”
金健夫什麼性格啊,看著妗兒抱著孩子一直哭,人就跟一個木頭有了靈氣一樣,心想這多虧是孩子找回來了,要是找不回來,他跟妗兒一輩子怎麼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