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嶺的邊緣地帶,一柄飛劍老老實實懸停在空開一麵,準許他請下真武山供奉的其中一尊神祗,齊靜春點頭輕聲道:“可。”
當齊靜春說出這個字後,與此同時,若是有人恰好抬頭,就可以看到天穹之頂,驟然出現一點米粒之光,然後一根極其纖細的金線從天而降,轉瞬之間落在小鎮內。
“齊先生?”
齊靜春背後響起一個少年的喊聲。
齊靜春轉身望去,一對少年少女快步跑向自己。
看到那名墨綠色的外鄉少女,他有些唏噓感慨,當初讀書種子趙繇對其一見鐘情,他就點撥過一句話,將少女形容成無鞘的劍,最傷旁人心神。少年趙繇到底不知情為何物,不理解這句話的深意,仍是深陷其中。齊靜春不便一語道破天機,不好說那少女有一顆問道之心,最是無情。
此無情,絕非貶義,而是再大不過的褒義。
世間情愛,男女之情,到底隻是其中一種。
山下世俗市井當中,興許此情可以感人肺腑,可以讓癡男怨女不惜生死相許,但是在山上修行,要複雜得多。
齊靜春看到草鞋少年後,笑容就要自然許多,溫聲打趣道:“接連幾場架,打得驚天地泣鬼神了。”
陳平安有些難為情。
齊靜春開門見山道:“跟你說兩件事情,一件事是正陽山的搬山猿撤退了,很快就要離開小鎮。”
陳平安沒有任何猶豫,直截了當問道:“老猿從小鎮東門走?”
齊靜春伸出手掌輕輕下壓了兩下,笑道:“先聽我把話說完,劉羨陽活下來了。”
少年身體緊繃,小心翼翼問道:“齊先生,劉羨陽是不是不會死了?”
齊靜春點頭道:“有人出手相助,劉羨陽性命無憂,毋庸置疑,不過壞消息是他身體遭受重創,以後未必能夠像以前那樣行動自如。”
陳平安咧嘴一笑。
這些天少年的心神,就像一張弓弦始終被拉伸到滿月狀態,一刻也沒有得到舒緩,在聽到劉羨陽活過來之後,這麼一鬆,整個人就後仰倒去,徹底昏死過去。
寧姚趕緊抱住少年。
齊靜春解釋道:“陳平安先前被雲霞山蔡金簡一指開竅,強行打爛心神門戶,其實精氣神一直在流散外瀉,結果劉羨陽剛好在這個時候出事,他就隻好拚了命激發潛力,這就是所謂的破罐子破摔了,原本能剩下半年壽命,如今估計最多就是一旬吧。”
這意味著草鞋少年從泥瓶巷開始,到小鎮屋頂,再到深山小溪,最後到這荒郊野嶺,每次奔跑,都在大幅度持續減壽。少年對此心知肚明。
寧姚問道:“齊先生你隻需要告訴我,怎麼救陳平安!”
齊靜春心中歎息。
這正是道心的玄妙之處。
少女並非對陳平安沒有情感,否則也不會並肩作戰到這一步。
正常人聽聞噩耗後,必然會有一個驚慌、悲傷、同情的過程,快慢、長短、深淺不同而已。
但是寧姚絲毫也沒有。
她一下子就跳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結果”,我該如何救人。
世間修行,修力可見,步步為營,隻需要往上走,差異隻是每一步的步子,各有大小。修心則縹緲,四麵八方,處處是路,仿佛條條道路能證得大道,但又好像條條道路都是旁門左道,誰也給不了指點。在修心一事上,身懷道心之人,叫一步登天。
所以少女可以大大方方,眼神清澈地望著草鞋少年,直截了當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齊靜春想起那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心情愈發凝重。
寧姚蹲下身,動作輕柔地把陳平安背在身上,問道:“齊先生你倒是說啊,不過事先說好,我覺得楊家鋪子的老掌櫃,救死扶傷的本事很不咋的,倒是陳平安認識一個鋪子老人,挺厲害的。”
齊靜春看著滿臉認真的少女,問了一個奇怪問題:“世間何事,最為逆天而行,逆流而上?”
寧姚想也不想,大聲道:“一人一劍殺光妖族!”
齊靜春哭笑不得,有些無奈道:“是修行。”
寧姚仔細一想,“其實一樣的。”
齊靜春指向兩人之前所處位置,又點了另外一處,“劍爐可滋養體魄,千秋可壯大神魂,隻不過對於陳平安來說,至多是勉強維持一個收支平衡,運氣好,說不定小有盈餘。所以等他醒來後,幫我告訴他,以後練拳,哪怕不追求其它,隻為活命,也一定要下苦功夫。”
寧姚鬆了口氣,其實她比陳平安好不到哪裡去,隻是底子要好太多,才不至於昏厥過去,“齊先生,那現在我是帶著陳平安去泥瓶巷養傷?還是先去劉羨陽那邊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