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六章 月兒圓月兒彎(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9508 字 4個月前

好冷的笑話。

最後兩人一起抬頭望向夜空。

中秋明月,豪門有,貧家也有。

極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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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李家主婦,家主李虹的妻子,也就是李希聖三兄妹的母親,算不得如何好說話,但是賞罰分明,在家族內極有威信,已經是十境神仙的李氏老祖,對這位持家有道的兒媳婦,也從不拿捏架子,挑不出毛病。

富貴且內斂的李家大宅內,仆役丫鬟眾多,各種姓氏的家生子都有,祖祖輩輩都是李氏的體己人,而且李氏曆代當家人,對於下人從來都體恤有加,先前朱河朱鹿這對父女,就是一個例子,以至於有府上老人打趣朱鹿是丫鬟身子,小姐的命。

家主李虹是萬事不上心的人,喜歡收藏瓷片和讀書注疏,除了跟長子李希聖偶爾聊天,不太露麵,操持家族大小事務的當家婦人,她沒有讀過多少書,識得字,因為需要查賬。李家有個傳承已久的習俗,就是每當逢年過節,蒙童歲數的孩子,就要死記硬背帶某個字的成語俗語,若是李家長輩見到的時候問起,孩子們能夠順暢地回答出來,就可以拿到一封喜錢,去年除夕是嘉字,今年元宵則是桃字。

當家婦人在元宵節這天,讓貼身丫鬟拿著一摞紅包喜錢,路上遇見了“守株待兔”的孩子,便會開口笑問,然後就有了孩子們早就準備好的答案,一個個稚聲稚氣,清脆悅耳,讓氣度雍容的婦人微笑不已,比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之夭夭,桃腮杏臉,等等,都是很美好動人的說法,哪怕有一個孩子,脫口而出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凡桃俗李”,是一個很貶義的成語,婦人也沒生氣,一樣笑著給出喜錢。

隻是當婦人聽到投桃報李的時候,笑容似乎有些牽強,聽到李代桃僵之後,分明是一個略帶褒義的說辭,雖然寓意算不得如何美滿,但比起凡桃俗李,其實還是要強上一些的,可婦人滿臉怒氣,嚇得那個孩子不知所措,語氣生硬地問過了孩子姓氏後,姓陳,婦人雖然最後還是讓丫鬟給了孩子喜錢,可是離去的時候,她臉色冷若冰霜,並不常見。

李家上下,都知道家主李虹最偏愛幼女李寶瓶,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嘛。

對於長子李希聖和次子李寶箴,下人們看不出明顯的私心,李虹也跟李希聖一起看書,也跟李寶箴沒大沒小一起喝酒。不過李虹妻子可能因為李寶箴是小兒子的緣故,加上李寶箴又是天生討喜的性子,對誰都知冷知暖,反觀李希聖則沉默古板許多,從小就不太愛說話,所以婦人跟李寶箴就要親近許多。

自從李寶箴離家遠遊京城後,婦人就經常寄信去往京城,詢問何時回家,家書往來頻繁,每當李寶箴說起了京城趣事,婦人拿著書信就會笑出聲,隻是每當放下書信後,又會惆悵憂心,總擔心小兒子會在大驪京城那麼個大地方受委屈。一封封次子寄回家中的書信,都會整整齊齊疊放在紅漆小匣內,李虹為此還調侃過妻子,就寶箴那麼聰明的孩子,哪怕出門在外,也是萬萬吃不了虧的,你擔心彆人才對。

今天李希聖從學塾返回,回到自己院子,發現爺爺站在小水池旁,像是等了好一會兒,連忙快步走去。

老人率先走向屋內,“去你書房說。”

到了布置素潔的“結廬”小書齋,老人示意李希聖一同坐下說話,笑道:“寶箴性子太跳脫,離開家鄉那麼遠,又是小兒子,你娘親擔心他是人之常情,你彆覺得她偏心,為此傷感。”

李希聖微笑道:“當然不會。”

老人緩緩道:“那謝實點名要三個人,其中有你,我並不奇怪,你爹不曉得你的天賦,那是他眼瞎,我甚至覺得你半點不比那個神誥宗賀小涼差,一洲道統的玉女怎麼了,了不起啊?我孫子也就是沒有宗門栽培,否則說不定你就是金童了,到時候結成神仙眷侶,嗬嗬,這倒是不錯……”

說到最後,老人自己樂嗬起來。

李希聖有些無奈。爺爺這喜歡跟人較勁的脾氣,是改不掉了。為了成為驪珠洞天四大姓十族當中,第一位十境修士,這次破境過程其實相當凶險,可是誰勸都沒用,李希聖同樣勸不動,若非偷偷算卦,算出了一個上中卦,李希聖還真不敢就由著爺爺一頭撞進去,閉生死關。

老人冷笑道:“至於馬苦玄那個小子,真不是我背後說人壞話,他家本來就是一窩子賊胚壞種,哼,我可不覺得他有大出息,上善若水,至剛易折,自古而然,半點不懂得藏拙,鋒芒畢露,一年破三境咋了,有本事到了觀海境後,再來一次連破三境!”

李希聖沉默不語。

老人突然問道:“你怎麼把那支‘風雪小錐’和那些符紙,一並送給陳平安了?”

老人氣笑道:“你倒是留一半給自己啊!你信不信,那小子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紙筆的金貴?”

李希聖笑道:“看來爺爺其實還不算心疼寶瓶。”

老人吃癟,惱羞成怒道:“誰說的?!我不心疼小瓶子誰心疼?行了,送了就送了,我不過就是隨口一提,你看我會讓你把東西要回來嗎?”

李希聖會心一笑。

老人瞅見了嫡長孫的笑意,伸出手指淩空點了兩下,“傳家寶說送就送,爺爺不攔著,也不會逼著你反悔,但是不耽誤我罵你一句敗家子。”

李希聖嘴角滿是笑意。

老人雙手放在椅把手上,有些疲憊,感慨道:““爺爺就這麼點本事,當初拚了老命不要,也才驚險萬分地躋身十境,上五境根本不用奢望,希聖,以後爺爺就沒辦法為你做什麼了。”

李希聖趕緊站起身,輕聲道:“爺爺,彆這麼想。已經做得不能再好了。”

老人站起身,繞過桌子,幫著這個嫡長孫正了正衣襟,“不管是不是去了俱蘆洲,不管你以後是不是會棄儒從道,你都是爺爺的好孫子,天底下做人的道理講不儘,可我相信我的孫子,做人會很正,一直會!”

李希聖有些眼睛發澀,使勁點了點頭,後退兩步,長揖到底,朗聲道:“言傳身教,誠心正意,我李家不輸任何人!”

老人喃喃道:“你當然是,小瓶子也是。”

唯獨漏掉了一個公認最聰慧的李寶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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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長春宮,這是大驪王朝唯一一個女子修士居多的頂尖門派。

所以那位曾經大權在握的大驪娘娘,選擇在此結茅修行,深居簡出,皇子宋和陪伴左右。

大驪皇帝子嗣數量並不出奇,子女十餘人,既不算多,也不用擔心香火。自從大驪皇後病逝後,皇帝陛下就一直空懸著皇後位置,對此朝野上下不是沒有異議,尤其是禮部官員,私底下有過數次諫言,但全部被皇帝隨手擱置在案頭,加上這些年大驪邊軍南征北戰,所向披靡,很大程度上轉移了廟堂文武的注意力,所以除了星星點點的言論,關於大驪皇後以及太子的人選,朝堂上始終沒有大規模議論。

但是隨著南下之勢已成定局,寶瓶洲的半壁江山,大驪文武不敢說唾手可得,但是確實有資格去想一想了,那麼選取皇後冊立太子兩件事,就難免讓人人心浮動起來。這既是為大驪的江山社稷考慮,也是一樁極大的賭局,誰的眼光更準,越早押對注,誰在未來的大驪廟堂上,就能夠占據重要的一席之地。

但是如今大驪宋氏的家務事,實在是有點撲朔迷離,以至於最精明乾練的廟堂老狐狸,都不敢輕易出手。

藩王宋長鏡本就在軍中威望極高,如今竟然都堂而皇之“監國”了,還是陛下自己的意思,這簡直就是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難不成皇帝陛下是打算禪位給弟弟,而不傳位任何一位皇子?

但是陛下這些年雖說不算如何事必躬親,勤勉執政,諸多重要政務和軍機大事,願意分權下去,可絕對不是什麼懈怠朝政的憊懶昏君,誰要敢這麼想,不是瘋子就是傻子。而群星薈萃的大驪朝堂之上,還真沒有一個瘋癲傻子。

然後在新年味道還很濃鬱的正月十五,就在元宵節的晚上,在萬人空巷、家家戶戶出去趕燈會的嘉慶時節,大驪京城迎來了一場毫無征兆的變故,宮城,皇城,內城,外城,整個大驪京城,在一些個富貴華麗的豪閥宅門外,一些個不起眼的市井百姓人家,還有諸多老字號的酒樓、店鋪和道觀,幾乎同時湧現出一撥撥大驪精銳將士,擅長近身搏殺的高品武秘書郎,禮部衙門秘密豢養的死士,以及欽天監在內眾多練氣士,每一處都是聯袂出現,強行闖入,若有人膽敢阻擋,殺無赦,斬立決,若是無人露麵,就在欽天監官員的指點下,開始拆去各種物件,高高矗立的牌坊,懸掛門外的桃符,門口的石獅子,祠堂的匾額、牌位,等等,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藩王宋長鏡那一夜,從夜幕降臨到天亮時分,親自坐鎮於外城走馬道之上,放了張椅子,大馬金刀坐在那裡閉目養神。

宋長鏡身邊還站著那位離開白玉樓的墨家巨子。

宋長鏡當晚唯一一次出手,是截殺試圖潛逃的一抹虹光,大驪藩王一拳砸散了那道白虹。

之後宋長鏡與那抹身影在西北外城一帶,酣戰一場,拳罡恢弘,一陣陣寶光四起,照徹夜幕,甚至比起萬千燈火加在一起還要光明,一戰過後,房屋建築毀去千餘棟,死傷近萬人,哀嚎遍地。

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之後,皇帝陛下已經去往披雲山的大驪京城,變得氣氛微妙至極,恐怕就算當天藩王突然派人昭告全城,即日起我宋長鏡就是大驪新帝,都不會有太多中樞重臣感到震撼。

京城之內,人人自危。

距離大驪京城並不遠的長春宮,陸陸續續有祖師輩分的大練氣士,從京城返回門內,雖然一身血腥味和凶煞氣,但是人人神色自若,所以長春宮大體上依舊安詳如舊。一座高山半山腰處的茅屋內,某位脫去一襲華貴宮裝的婦人,望著一道道飛掠身影落入長春宮各處,她有些哀怨和憤懣,是哀怨自己從下棋人淪為了旁觀者,而且還是那種遠離棋盤的那種可憐人,更憤懣自己竟然錯過了這樁注定會名垂青史的盛事。

婦人咬牙切齒,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郎笑著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外邊風這麼大,屋子裡才暖和,等到風小了,再看看也不遲。”

婦人反手握緊兒子的手,眯起那雙充滿鋒芒銳氣的漂亮眼眸,低聲道:“和兒,娘親一定把本該屬於你的東西,加倍拿回來!”

少年有一張仿佛天生稚氣純真的容顏,看似天真無邪道:“可是娘親,陛下不是告訴過我們,東西不管大小,隻有他想不想給,沒有我們想不想拿的份嗎?”

婦人嘴唇微顫,似乎在悲苦欲哭,長眉挑起,又像是憧憬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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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長春宮,在另外一座山頭的高樓內,一位船家女出身的卑賤少女,正在聽著師父講述大驪京城內剛剛發生的慘烈戰況。

少女托著腮幫,趴在桌子上,聽得聚精會神,桌上擱著一隻瓷瓶,裝有少女剛從樹上剪下的兩三枝桃花。

可是最後,少女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在家鄉遇見的那位青衫讀書郎,他的模樣乾乾淨淨,像是夜夜笙歌、燈紅酒綠的紅燭鎮大泥塘水麵上,飄過的一片春葉。

可她也想起了棋墩山小道上,跟自己擦肩而過的白衣男子,隻記得當時好像他走得些悲傷。

少女心不在焉,然後被長春宮的那位太上長老,輕輕敲了一下額頭,駐顏有術的婦人微笑道:“想念家鄉了?”

少女有些心虛,便紅了臉。

人麵桃花相映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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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寶瓶洲和俱蘆洲之間的廣袤大海上,有大魚泛水北上。

原本在市井巷弄最不起眼的一家三口,如今身處山上神仙紮堆的渡海大魚之上,哪怕隻是住著最簡陋的末等旅舍,仍是相當紮眼,加上母女二人,一個體態豐腴,是熟透了的世俗婦人,少女婀娜多姿,眼眸靈氣,哪怕做不得明媒正娶、需要山盟海誓的神仙道侶,在一般宗門當個丫鬟仆人肯定綽綽有餘。

所以占地廣闊如一座小鎮的大魚背脊之上,哪怕一家三口幾乎從不出門欣賞海景,仍是讓一些不入流的野修散修,起了覬覦之心,跨越兩洲的旅程相當漫長,若是能夠找點趣事,何樂不為?

好在人多眼雜,因為這條承載著無數貨物的跨洲大魚,又有一位九境仙師和七境武夫聯袂坐鎮,所以一些個蠢蠢欲動的青壯練氣士,吃相不敢太過難看,一開始想著財帛動人心,怎麼看那一家三口都不像有背景的,即便是某位仙師的親戚家眷,多半也是不入流的小門小派,否則也不至於住著最廉價的房間,因此有人就借著客套寒暄的機會,敲響房門,坐下喝茶的時候,泄露出一些隱晦的暗示,結果把那個婦人嚇得臉色慘白,倒是婦人的女兒,滿臉冷笑,說等她爹回來再說。

當時門外廊道還站著好些個同道中人,其中還有一位中五境的資深練氣士,而且還是腰間懸劍的劍修!這種事情當然不需要他親自出麵,太跌價,至於兩碟野菜的第一口,肯定是他來品嘗,至於之後如何,看他心情,要不要賞給身邊的狗腿幫閒們。

結果等到去買吃食的憨厚漢子回來,聽到這麼個事後,既沒有戰戰兢兢,也沒有拍桌子瞪眼,放下裝著最簡單午餐的食盒後,隻說出去聊。

婦人欲哭無淚,少女握住娘親的手,說沒事兒,有爹在呢。

婦人一下子就哭出來,說了句讓少女心酸的言語,“我是怕你爹給人打啊。”

漢子跨過門檻後,輕輕關上門,抓雞崽子似的,一手握住那人的脖頸,提在空中,步步走向那撥臉色微變的俱蘆洲練氣士,那名最不動聲色的六境劍修身邊,有人剛要說些恫嚇言語,卻發現自己喉嚨滾燙,像是被塞進去了一塊炭火,滿臉漲紅,雙手捂住脖子,嗚嗚呀呀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漢子隨便丟了奄奄一息的手中練氣士,對那名劍修問道:“你家老祖宗姓甚名甚,宗門名字是什麼?”

劍修冷笑道:“我們可是什麼都沒做,擅自啟釁私鬥,按照這艘渡船的規矩,你是會被丟下海的。”

漢子根本懶得廢話,一拳打斷那名劍修的長生橋,將那把根本來不及出招的本命飛劍,強行“連根拔出”氣府,在手心輕輕握拳,將其瞬間捏爆。

劍修七竅流血地倒地不起。

其餘修士幾乎同時跪地求饒。

但是一切動靜聲響,早已被漢子運用武道神通,全部隔絕在那座房屋的門外。

漢子淡然道:“將這名劍修的根腳來曆,還有你們各自姓名幫派一起報上來,吃過我一拳之後,我以後自會找你們老祖宗的麻煩。”

有人心思微動,故意胡說瞎謅了一個名字幫派,漢子武道修為近乎通神,對於練氣士的心湖漣漪,觀若洞火,一清二楚,當場就一拳打碎那名練氣士長生證道的根本,漢子沒好氣道:“我既然能一拳打死你,還願意好好跟你說話,那你們就好好聽。”

其餘人等一個個如喪考妣。

坐鎮渡船的九境修士和七境武夫迅速趕來。

修士是一位氣勢威嚴的老者。九境為練氣士金丹境,山上俗語,“結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是成功破開八境龍門境的天之驕子,所以金丹境又被譽為鯉魚跳龍門後,化腐朽為神奇的“點睛之筆”,整座氣海凝聚濃縮為一顆滴溜溜旋轉各處氣府的金丹,結丹的體內意境,修士之間各有不同。有些天才修士,結丹時氣勢宏偉,甚至會引來天地異象。

金丹境大修士各自的“丹室”之間,大小有著巨大差異,優劣也有雲泥之彆。但也存在著“大而空”、“小卻妙”等特殊情況,天意難測,莫過於此。

七境純粹武夫則是一位身高八尺的魁梧老人,懸佩一柄大腰刀。

金丹境老修士看著廊道理的慘況,勃然大怒,正要拿規矩壓人。

七境武夫輕聲提醒道:“洪老,此人最少八境武夫。”

魁梧老人還不忘加重語氣,重複了兩個字,“最少!”

老修士迅速觀察了一下自己與那漢子的間距,反正絕不會超過十丈,這讓他有些為難。

十丈之內,跟一位最少八境的純粹武夫廝殺搏命,一點都不有趣。

好在漢子沒有咄咄逼人,而是把事情大略說了一遍。

然後有不長眼的家夥覺得有了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