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驪陳平安在此(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3198 字 4個月前

賞罰並下,如此一來,全軍上下,唯有死戰了。

大將軍楚濠策馬立於迎風招展的威武大纛之下,誌得意滿。

大軍壓境,江湖莽夫不過是螳臂當車,皇帝私下許諾自己,劍水山莊的家底,他楚濠半數可以收入囊中,用來犒賞此次楚氏大軍的出兵,其餘半數上繳國庫,但是地方軍伍的一切折損撫恤,需要他楚濠獨力解決,不許勞煩兵部和戶部。

這點銀子開銷,隻要將山莊抄家之後,楚濠還有莫大的賺頭。

宋雨燒沒有第一時間掠向高空,去當那紮眼的箭靶子,低頭彎腰,手持屹然,一路前奔,氣勢如虹,快若奔雷。

與那已經拉開出一條整齊鋒線的楚氏精騎,對撞而去。

第一撥箭雨潑灑而下,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攢集黑點,激射而至,弓弦緊繃之後的驟然鬆開,發出嗡嗡響聲。

這還隻是第一輪騎弓攢射。

宋雨燒一腳重重踩在地麵,本就迅猛的前掠愈發身影飄忽,整個人以更快速度前衝,同時手腕擰轉,身形一旋,劍氣翻滾,方圓數丈之內,磅礴劍氣凝聚成團,然後猛然炸裂四濺。

宋雨燒身後地麵瞬間插滿了畫弧而落的箭矢,泥土翻裂,塵土四起。

其餘剛好迎麵而來的箭矢,則被宋雨燒的四散劍氣悉數擊碎。

雖然宋雨燒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劍氣之盛,更讓那些沙場將士大開眼界,可第二撥騎弓勁射,仍是有條不紊地緊隨而至,紛紛如雨落。

宋雨燒手持屹然,身形如陀螺迅猛旋轉一圈,隻見這位梳水國老劍聖四周,便瞬間多出了成百上千柄“屹然”劍,劍尖齊齊指向圈外。

一氣嗬成,劍氣千萬。

宋雨燒手中不再持劍,雙指並攏作劍訣,指向高空,輕喝道:“去!”

然後一跺腳,身前半個圓圈的劍陣,劍氣凝聚而成的長劍,向著手持槍矛衝撞而來的前排精騎,揮灑而去,一時間戳斷了數十騎的馬腿,更穿透了二十精騎的坐騎脖子,正麵騎軍衝鋒的道路上,頓時人仰馬翻。

一把屹然劍飛升上空,在宋雨燒的劍訣牽引之下,劍氣縱橫,如一把大傘遮蔽雨水,當那些箭矢落在雨傘之上,無一例外,皆是以卵擊石,粉碎不堪。

兩翼有兩股精騎加速前衝,同時側麵騎弓傾斜射向宋雨燒,老人身後那剩下半圈劍氣,飛快補上之前的半圓劍陣,再次飛射而出,兩翼騎軍又有數十騎戰馬當場暴斃,騎卒摔落馬背,隻是楚濠帶兵的能耐在此凸顯,那些騎卒除了極少數暈厥過去,絕大多數都飄然落地,或是翻滾起身,抽出腰間戰刀,直接向宋雨燒撲殺而來。

一個梳水國劍聖的頭銜,所謂的江湖第一人,根本嚇不住這些血水裡泡過、屍骨堆裡躺過的精悍健士。

寶瓶洲中部以西地帶,彩衣國在內周邊十數國,以彩衣國兵馬最多,是桌麵上的第一強國,尤其是騎軍數目冠絕諸國,隻是真實戰力如何,無論是盛產重甲步卒的古榆國,還是弓馬熟諳、擅長騎戰的鬆溪國,或是民風彪悍、步騎精銳的梳水國,都有資格嘲笑彩衣國邊軍的那些繡花枕頭,曾經好不容易冒出頭一步陣被劍氣斬出一條道路後,幾乎瞬間後方步卒就湧上前方,瘋狂補足缺口,左右兩側步卒也有意識地向中間靠攏。

沙場廝殺,渾不怕死,未必能活,可怕死之徒,往往必死。

宋雨燒借著道路開辟又合攏的眨眼功夫,看到了步陣大致厚度,心中微微歎息,腳尖一點,手持屹然,仍是隻能身形躍起,一抹劍氣肆意揮灑而出,砍斷了前邊數排的密集槍林,同時驟然攥緊長劍,一身劍意布滿劍身,劍氣大震,宋雨燒如手持一輪圓月,仿佛能夠與頭頂大日爭奪光輝!

宋雨燒大喝一聲,身形拔高一丈有餘,劍意與劍氣同時暴漲,原本大如玉盤的那輪圓月,驟然間變得無比巨大,將宋雨燒籠罩其中,任由如雨箭矢激射,不改那條直線規矩,向那杆大纛淩空滾走而去,箭矢擊中圓月之後,悉數箭尖破損,箭杆崩碎。

在黑衣老人二度破陣之時,身後遠處的背劍少年,沒有袖手旁觀,也開始向前奔跑,動若脫兔,無比矯健。

楚氏嫡係騎軍當然沒有撥轉馬頭的必要,徒惹騎步相互乾擾而已,於是自然而然就將滿腔怒火撒在少年頭上。

隻是誰都沒有想到,一個享譽江湖一甲子之久的梳水國劍聖,悍然破陣也就罷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蹦出來的江湖少年郎,也是這般難纏,背劍少年的身形實在是太快了,一步就能跨出兩三丈遠,而是在方寸之地的輾轉騰挪極其靈活,不但躲過了四五枝角度刁鑽的墨家箭矢,一輪箭雨同樣被他一衝而過。

期間隻要是在他前行路上、避無可避的箭矢,少年就乾脆以雙手撥開勢大力沉的箭矢,當少年與騎軍麵對麵撞上的時候,原本借助戰馬前衝之迅猛勢頭,可謂占儘優勢。

可是暫且不知江湖根腳的少年,就像一條滑不溜秋的泥鰍,在精騎衝鋒的縫隙之間,一穿而過,偶有交手,他或是一拳猛錘戰馬側部,打得連人帶馬一起橫飛出去兩三丈,或是以肩頭斜撞,同樣是馬蹄騰空、人馬俱翻的淒慘下場。

最後他更是輕輕躍起,踩在一騎馬背之上,蜻蜓點水,在後方數騎的馬頭或是戰馬背脊上一閃而逝,讓那些騎卒隻覺得如一陣清風拂麵,刀是劈出了,槍矛也有刺出,但就是無法成功捉到那少年的哪怕一片衣角。

絕對是四境巔峰,甚至是五境的武道宗師!

一名騎將手持精製長槊,精準刺向空中少年的脖頸,暴喝道:“去死!”

陳平安歪過脖子,剛好躲過長槊刺殺,同時探手攥住那杆沙場騎將皆夢寐以求的馬槊,騎將哪怕手心血肉模糊,手中那杆祖傳的心愛長槊仍是被脫手奪走,陳平安在空中轉換為雙手握槊姿勢,往地麵重重一戳,韌性超群的長槊如弓弦崩出一個大弧度,砰然一下沉悶響聲,陳平安竟是被高高拋向空中七八丈之高。

手中依舊倒持長槊一端,並未將其舍棄。

滿臉堅毅的背劍少年,在一大群回頭遠望的騎軍視野中,在眾目睽睽之下,仿佛一位禦風飛掠的神仙中人,落在了騎陣之後的步陣之前空地上,少年衣袖飄搖,雙腳落地後,並不停歇,一步後撤,掄起手臂,使勁向高空轟然丟擲出那杆馬槊,然後做出一個拍打腰間酒壺的動作後,一躍而起,身形瞬間消逝不見,好像是仙人用上了縮地千裡的神通,然後就看到少年匪夷所思地踩在了長槊之上,一腳前一腳後,又似傳說中的劍仙禦劍之姿,充滿了沙場武人很難領會的那份逍遙寫意。

若是不提敵對陣營,恐怕有人都要忍不住喝一聲彩。

然後更加讓人跳腳大罵的一幕發生了。

那少年在大陣上方,踩著長槊向前禦風飛掠不說,竟然還摘下了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

眾人恨得牙癢癢之餘,可在內心最深處,何嘗不是有些……心神往之?!

沙場慘烈,江湖豪氣。

原本兩者天差地彆,就像先前那位梳水國劍聖的破陣,尤其是劍氣劈斬步陣的時候,何等慘烈血腥?

但是這位背劍少年,一路前行,未殺一人,隻是一言不發緊隨黑衣老人破陣向前,同樣是破陣,偏偏就是這般風流。

因為長槊前掠太過迅猛,而且這個舉動又太過不可思議,以至於方陣步弓手有些犯迷糊,但是在領軍武將的嗬斥號令之下,專門讓軍中膂力最強健的那撥銳士,以強弓攔截射殺此人,當然那些有資格持有墨家神弓的沙場強者,更不用多說,早已挽弓如滿月,一枝枝兵家重寶,激射尾隨而去。

異象橫生,又有讓人瞠目結舌的意外出現。

隻見從背劍少年彆回腰間的朱紅色酒葫蘆當中,突然掠出一雪白一幽綠兩道絢爛流螢,在長槊之下,一一擊碎箭矢。

根本不用少年躲避,一撥撥數量較少卻極俱威懾的箭矢,全部無功而墜。

飛掠數十丈距離後,雙腳站立的馬槊已經開始下墜,陳平安一踩長槊,不再計較這杆長槊的摔向大地,身形拔高,扶搖直上,剛好躲過一名江湖頂尖劍客的騰空截殺,後者遺憾落地,回頭望去,眼神凶狠,滿臉憤懣。

如果自己先前攔不下宋雨燒,被幾乎無懈可擊的磅礴劍氣,劈得倒退撞入大陣之中,還算情有可原,那麼連一個無名少年都沒沾到邊,算怎麼回事!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自己以後還怎麼在大將軍楚濠那邊,坦然享受榮華富貴?

更前方,距離主帥大纛不過百餘步,籠罩住宋雨燒的那團渾然劍氣,本就已經被無數槍矛和箭矢阻滯得折損嚴重,加上絡繹不絕的十數位江湖好手先後撲殺,所以當一道青綠劍氣裹挾風雷聲而來,宋雨燒橫劍在前,那道粗如青色蟒蛇的劍氣,雖然終於破開了老人的圓月劍陣,卻也被長劍屹然一切為二,從老人身側呼嘯而過,身後數十位重甲步卒當場斃命。

宋雨燒收起橫劍式,嘴角滲出血絲,哪怕如此,仍是不敢輕易換氣。

因為在百步之外的出劍之人,是一位最少五境的劍道宗師。

那人就站在大纛之下,位於大將軍楚濠身邊,一襲青綠長袍,一手負後,一手劍尖直指宋雨燒。

這人年紀不大,瞧著相貌約莫三十歲出頭,但是真實年齡可能已經四十,手中長劍,不是什麼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而是一截光澤可人的青竹,長兩尺六寸,倒是與劍等長。

他傲然站在馬背之上,矮了人頭許多的大將軍楚濠,對此不以為意,滿臉開懷笑意。

以青竹作劍的劍客微笑道:“宋雨燒那把劍的竹鞘不錯,楚將軍,能否贈送給我?”

楚濠豪邁笑道:“有何不可?彆說是竹鞘,連劍一並送你了!”

劍客搖頭笑道:“那倒不用,一把屹然劍,楚將軍若是能夠送給你們皇帝陛下,以示江湖對朝廷俯首稱臣,也是一樁美談。”

楚濠恍然大悟,拍掌大笑道:“還是青竹劍仙想得周到,如此最好!”

宋雨燒屏氣凝神,站在一處武卒自行避讓而出的小空地上。

正是鬆溪國青竹劍仙的年輕劍客,笑問道:“宋老劍聖,你信不信,在你換氣之時,就是喪命之際。”

宋雨燒臉色冷漠。

老人身後傳出陣陣嘩然。

楚濠眯起眼睛,從袖中掏出一枚銀錠模樣的小東西,捏在手心,然後歪了歪脖子,很快身邊就走出兩位呼吸綿長的白發老者,一位身穿錦袍,雙指撚有一張青色符籙,符文是金色字體。一位身材魁梧,手持雙斧,斧上篆刻有祥雲篆紋。兩人都不曾披掛甲胄,顯然不是軍中將士。

兩人都望向了宋雨燒身後,相較於青竹劍仙的從容淡定,兩位隨軍老人都有些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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