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悲歡離合,多在人世間。
飛鷹堡主樓廳堂內,氣氛詭譎。
堡主桓陽已經行動自如,但是看也沒有看一眼身邊椅子上的婦人屍體。
老管家何崖,眼神複雜地瞥了眼堡主夫人,於心不忍,欲言又止,就被桓陽以冷厲眼神製止。
桓陽一隻手扶在椅把手上,沉聲道:“今日大堂之事,誰都不要對外宣揚,誰敢泄露出去一個字,不但家法伺候,還要連累一房所有人,打斷手腳,悉數驅逐出飛鷹堡!”
桓陽並不轉頭,隻以手指隨意點了點身旁的椅子,“夫人積勞成疾,重病不治……”
桓陽略作停頓,冷聲道:“死後牌位不放入我桓氏祠堂!不許葬在……”
大堂眾人噤若寒蟬,不敢有半分質疑。
老夫子何崖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打斷桓陽的後半句話,慘然道:“堡主,夫人是有過錯,可是希望堡主看在這些年夫人相夫教子、操持家業的份上,準許夫人葬在後山吧,堡主,就算我何崖求你了……”
說到最後,這位為飛鷹堡鞠躬儘瘁的老管事,為一撥撥稚童傳道解惑的老夫子,竟是泣不成聲。
桓陽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椅把手,打得整張椅子瞬間斷折垮塌,臉色陰沉,思量片刻,冷哼道:“此事稍後再議!”
一向待人和善的桓陽,此刻如一頭饑鷹餓隼,環顧四周,看得所有人頭皮發麻,都不敢與之對視,紛紛低頭。
“飛鷹堡能不能存活下來,現在還不好說,你們暫時都不要離開這裡,誰敢擅自離開大門者,何崖,殺了他!”
桓陽撂下這句話後,獨自離開大堂,登樓而上,最後來到那座連父親都不知為何要命名為“上陽台”的地方,這輩子從未如此鐵石心腸的男人,舉目遠眺,試圖早一步看出那場大戰的結果,隻可惜武道修為平平,目力有限,看不出半點端倪,依稀可見雲海散去、劍光縱橫而已。
桓陽壓低嗓音,咬牙切齒道:“若是那鬼嬰生下來,真有他們說的那麼厲害,由我飛鷹堡全權掌控,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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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帶著三人順順利利逃離了飛鷹堡,一路往北邊大山深處鑽,這一趟,順風順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除了零星的陰物鬼魅出來攪局,並無太大的波折。
不說劫後餘生的三位年輕人,就連老道人自己都覺得無法想象。
一時間四人都有些恍若隔世。
站在山坡之上,桓常突然說道:“我要回去。”
邋遢老人暗中點頭,有此心思,且不去談幼稚與否,將來才有希望幫助桓氏重振旗鼓。
若是隻顧著埋頭倉皇逃竄,老人不會看輕女子桓淑,卻要打心眼瞧不起桓老兄弟的這位嫡孫。
原先那座漆黑如墨的雲海已散,雖然暫時仍然不好說飛鷹堡就已經脫離死局,可到底是一個好兆頭。
老道人舉目望去,以山門道法粗略觀其氣象,飛鷹堡內的濃鬱陰氣,幾乎消散殆儘。
於是出言勸慰桓常,“彆著急回去,如今大勢好像已經轉向我們這邊,你在這個時候,絕不可節外生枝。”
桓常握緊腰間刀柄,手背青筋暴起,悶悶道:“父母還身處險境,我做兒子的卻要袖手旁觀,不當人子!”
老人啞然失笑,沒有不耐煩,耐心解釋道:“無畏的犧牲,並非真正的勇氣,桓常,要做你爺爺那樣的男人,隻有真正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大義之所在,才去做那一刀劈開靈官像的壯舉!便是我們隱居山上的修行中人,聽過之後,也要拍案叫絕,稱呼一聲英雄。這份膽識氣魄,可不是匹夫之勇,不是去白白送死。”
桓常默默點頭。
這位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年輕武夫,到底不是鑽牛角尖的性子,如果心性不寬,身為飛鷹堡下一任堡主,早就容不下在飛鷹堡蒸蒸日上的外姓人陶斜陽。
桓淑輕輕扯住桓常的袖子。
桓常抬頭一笑,“我沒事,放心吧。”
老人有些欣慰。
如此江湖,才有滋味。
年輕道士黃尚喃喃道:“師父,那兩個外鄉人,難道真能將那尊魔頭斬殺在天上?”
老道人哭笑不得,歎息道:“有能耐布置下這麼大一個局,顛倒不得以後還有機會去山頂看一看風光。
偶爾幾次假借為桓氏奔波江湖的機會,與老祖宗私底下碰頭,那位老祖有次曾經教誨過他,隻要是喜歡的東西,就應該抓在自己手裡,實在抓不住的,要麼乾脆彆多想,要麼直接毀掉。
陶斜陽深以為然。
四下無人,卸下麵具的陶斜陽,神色陰晴不定,收起雜亂心緒,最後實在覺得那對早已無用的石獅子礙眼,先後兩刀劈下,將兩尊石獅劈作兩半,轟然倒地。
發泄心中鬱氣之後,年輕人立即醒悟這件事做得差了,一旦老祖謀劃失敗,不得不退回老巢休養生息,自己這般賭氣行徑,很容易露出蛛絲馬跡,被那個該死的老家夥看出點什麼,於是心思縝密的陶斜陽便快步向前,以澆灌純粹真氣的刀柄,一點點敲爛頹然倒地的石獅雕像。
然後他快步走向飛鷹堡主樓,半路上一掌拍在自己胸口,打得自己口中鮮血四濺,這才罷休。
山上凶險,風大人易倒。江湖險惡,水深船易翻。
人心起伏最難平。
心定且赤誠,何其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