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君子六符劾鬼鎮劍(1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1441 字 5個月前

裴錢說要去大門口那邊看那堵影壁,上邊廟裡頭的香聖學問,已被各大書院禁絕,但其實民間書樓私藏幾部文聖著作,不是什麼大事。

彆說是認識齊靜春,就算是上過那座學塾都沒有關係,隻要你陳平安不是繼承齊靜春學統文脈的嫡傳弟子,就絕對不會有任何麻煩,退一萬步說,在桐葉洲的大伏書院轄境內,即便真是,也無妨,有他鐘魁,更有他先生。

可要是在南北兩端的那兩座書院,就說不準了。

水神娘娘兩眼放光,雙手撐在酒桌上,急匆匆問道:“那你見過文聖老爺嗎?是不是特彆儒雅的一位老人,高冠博帶,袖有清風,嚴肅中又帶著點溫柔,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學問通天的世外高人,氣質就跟畫上的那些山林高士差不多?”

陳平安隻得違心說道:“不曾見過。”

水神娘娘眼神既惋惜,又有憐憫,前者為自己,後者為陳平安,頹然坐回位置,豪飲一大碗酒,抹完了嘴,唏噓道:“那真是人生憾事了,你竟然沒有見過這樣的老先生,以後爭取見一見,不然你的人生不圓滿。”

陳平安無奈笑道:“好的,我爭取。”

她記起一事,“那你見過一個叫崔瀺的家夥嗎,一個身為大弟子卻欺師滅祖的王廟某位聖人府邸……”

鐘魁斜眼道:“這就你從文聖老爺那些聖賢書籍中看出來的道理?”

水神娘娘惱羞成怒,當麵罵她見識短淺都沒關係,可牽扯到文聖老爺,萬萬不行,一拍桌子站起身,“鐘魁,你再這麼陰陽怪氣說話,就把麵條和酒水吐出來!”

鐘魁喝了口酒,“我就喝你家的酒。”

他又喝了一口,“我又喝了,真好喝。”

水神娘娘氣得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陳平安輕聲道:“家鄉有個牌坊,四塊匾額中有一塊,寫著‘當仁不讓’。大概就是鐘魁先生為何如此選擇的原因了。之前鐘魁說為何浩然天下願意遵守儒家訂立的規矩,鐘魁先生今日此舉,無論最後生死,在座三人,不提本就是學生的鐘魁,最少我和水神娘娘你,會覺得大伏書院之學風,足可令人高山仰止。我以後若是有了子女,他們出門遊曆天下,我就一定會讓他們來一趟桐葉洲,去一次大伏書院。”

鐘魁點頭,舉起酒碗敬了陳平安一次。

水神娘娘嗯了一聲,認可此說,便也敬了陳平安一碗酒。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鐘魁放下酒碗,準備做完最後一件事情,就要離開這埋河碧遊府。

裴錢一路小跑到大廳門檻外,雙手掬水狀,滿臉雀躍,對陳平安獻寶似的大聲喊道:“我從影壁上撈出的一捧水,要不要瞅瞅?”

她放低胳膊,雙手之間,十指合攏,還真裝有一汪碧水。

陳平安看過一眼,“還回去。”

裴錢哦了一聲,又屁顛屁顛原路返回,身後跟著那位掩嘴嬌笑的婢女。

水神娘娘覺得小閨女挺好玩,笑道:“一捧埋河水精而已,值不了幾個神仙錢,公子其實不用要她放回去的。”

陳平安搖搖頭,並沒有具體解釋什麼。

鐘魁亦有隨身攜帶方寸物,是一枚小巧玲瓏的青銅鎮紙神獸,名為獬豸。

重新取出了那支篆刻有“下筆有神”四字的小雪錐,以及三張金黃色材質的符紙,底紋是淺淡的篆書。

陳平安不識貨,隻覺得與自己那些金色符紙略有不同,水神娘娘卻是使得這些符紙的行家,驚訝道:“風雷紙?分彆是龍爪篆,玉筋篆,靈芝篆,這可就值錢了,我碧遊府當初開辟府邸的時候,隻說這符紙的話,大泉朝廷不過賞下一張龍爪篆紋的風雷紙而已。”

見陳平安神色自若,好似不曉得這張符紙的珍稀,水神娘娘解釋道:“這種符紙寫成的符籙,最能劾鬼。便是金丹元嬰這些高高在上的地仙,都視此物為心頭好,極其昂貴,金丹之下的修士,想要買上這三張品相的風雷紙,估摸著已經傾家蕩產了。”

陳平安不是不知道金色材質符紙的好,當初在梳水國戰陣上,跟隨老劍聖宋雨燒一起鑿陣,一位皇室供奉就曾祭出一張金符,敕召出一尊金甲神人,以此攔阻陳平安的突襲。陳平安親眼看到那老者丟出符籙後,是一副心肝顫的可憐模樣。

“如今連太平山都不太平了,這桐葉洲中部有多亂就可想而知了,行走江湖,沒幾張護身符,太不像話。”

鐘魁將三張符紙放在酒桌上,手持小雪錐,畫符之前,輕聲道:“陳平安,朋友歸朋友,錢財往來還是清爽一點,我幫你寫三張符,這天地人三才兵符,殺氣頗重,正好用來鎮煞殺鬼,是一套我自創的壓勝符,可以單獨使用,足以嚇退金丹境鬼魅,便是元嬰境界的鬼王,三符齊出,隻要把握好時機,說不定都可將其重傷,就當是與你借這小雪錐的利息了。”

陳平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既然如此貴重,那麼小雪錐可以多借你幾天。”

鐘魁一抖肩膀,震掉陳平安的手,白眼道:“跟你不熟。”

水神娘娘咋舌不已,實在猜不出兩人是什麼交情,一個肯借出上品法寶,一個肯送出三張風雷紙。

鐘魁就像當初在客棧寫春聯差不多,又開始裝模作樣,一手持筆,懸停空中,準備落筆畫符,一手抖了抖袖口,高高抬起,“聖人有雲,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水神娘娘,拿酒來!”

水神娘娘拿了一碗酒給他。

陳平安提醒道:“彆得意忘形,好好畫符,畫岔了不靈驗,你就給我再變出一張風雷紙來,你自己說的,朋友歸朋友,錢財要清爽。”

鐘魁悻悻然放下那碗助興酒,陳平安又說道:“跟你開玩笑的。”

鐘魁一臉幽怨。

水神娘娘有些佩服這位陰神夜遊的年輕公子了。

你真不把書院君子當回事啊?

鐘魁灌了一大口酒,然後打了個酒嗝,之後出現了玄奇一幕,絲絲縷縷的雪白靈氣,好似那讀書人讀出來的一肚子浩然正氣,給鐘魁吐露出些許,那一縷縷浩然氣纏繞在小雪錐筆尖之上,鐘魁畫符更是不符正統,並未“落筆”在符紙上,而是念了一句詩詞,“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之後輕輕一抖手腕,筆尖上“摔落”了一大串米粒大小的小人兒。

細看之下,竟然是一位位身披銀色甲胄的騎馬武將,百餘騎在風雷符紙上飛快排兵布陣,各自策馬而停。

右手持筆的鐘魁,左手雙指並攏,朝符紙上一指,沉聲道:“定!”

那些銀甲騎將瞬間消融,化入金色符紙當中。

刹那之間,就變成了一張符籙。

之後兩張,也是差不多的畫符手筆,當得起“腕下有鬼神”之美譽。

水神娘娘大為歎服,不愧是大伏書院的準聖人,不談道德文章,僅是這份符籙造詣,恐怕一位玉璞境符士都要拍案叫絕。

鐘魁將三張符籙交給陳平安,“三才兵符,大功告成。”

陳平安小心接過符籙,笑問道:“畫了三張符,累不累?”

鐘魁一拍自己肚子,嗤笑道:“小事一樁!我這滿腹韜略,藏著十萬甲兵,三張符籙而已……而已?”

鐘魁目瞪口呆,因為他看到陳平安才收起三張符籙,又拿出了三張符籙,最上邊那張,亦是金色材質,卻不是底紋古篆的風雷紙,似乎更加歲月悠久。

陳平安將它們輕輕放在桌上,笑眯眯道:“既然不累,那就再幫我畫三張,最好是一張雷法符籙,一張引路符,能夠破開一些山水地界的迷障,一張可以禁錮劍修本命飛劍的符籙,例如那水井符。”

水神娘娘滿腹疑惑,這位外鄉公子哥,可真不是一般的有錢。

鐘魁抹了抹額頭汗水,哀歎道:“罷了罷了,好人做到底,再寫三張就三張。”

略作思量,打定主意,鐘魁沉聲道:“我分彆給你寫一張龍虎山天師擅長的‘主法’五雷符籙,雷法本就位居萬法之首,雷法傳承駁雜,又以龍虎山為正宗、主法。我家先生曾經數次遊曆龍虎山,見過大天師一回,剛好學了一道五雷符籙,五龍銜珠,蘊含雷霆,氣衝太虛……”

發現陳平安眼神怪異。

鐘魁哎呦一聲,苦兮兮道:“就不能讓我緩一緩再落筆啊,一鼓作氣寫了三張上品符籙,累慘了。我哪裡想到你能拿出三張這麼好的符紙來,早知道我就裝孫子了。”

陳平安笑著落座,“喝過了酒,氣定神閒了再畫符不遲,我不催你便是。”

鐘魁這才鬆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將最上邊的那張金色符紙單獨摘出,端正放好。

隻見那懸停在符紙上方一尺有餘的小雪錐,筆尖有電閃雷鳴,紫電白雷,咫尺之間,便有浩蕩天威。

水神娘娘心驚膽戰。

寫完了氣勢驚人的五龍銜珠雷法符,之後鐘魁又寫了一張破障符。

然後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望著最後那張青色材質的符紙。

陳平安心中了然,伸手拿起那張符紙,笑道:“算了,不嚇唬你了,先前兩張符籙足矣。”

鐘魁臉色肅穆,抓住陳平安雙指撚住青色符紙的那條手臂,“此符,我一定要畫,隻是我需要好好醞釀一番,小心落筆,若是畫岔了,就算你陳平安不打我,我自己都要罵自己。”

陳平安問道:“能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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