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君子救與不救(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9312 字 5個月前

看來挨了那一記法刀後,狐妖長了些記性。

小院兩間屋內,石柔在以女鬼之魂魄、仙人之遺蛻修行崔東山傳授的上乘秘法。

陳平安則是以天地樁倒立而走,雙手隻伸出一根手指。

同時心神沉浸在那座煉化了水字印的“水府”當中。

根據崔東山的解釋,那枚在老龍城上空雲海煉製之時、出現異象的碧遊府玉簡,極有可能是上古某座大瀆龍宮的珍貴遺物,大瀆水精凝聚而成的水運玉簡,崔東山當時笑言那位埋河水神娘娘在散財一事上,頗有幾分先生風采。至於那些篆刻在玉簡上的文字,最終與煉化之人陳平安心有靈犀,在他一念升起之時,它們即一念而生,化作一個個身穿碧綠衣裳的小人兒,肩抗玉簡進入陳平安的那座氣府,幫助陳平安在“府門”上繪畫門神,在氣府牆壁上描繪出一條大瀆之水,更是一樁千載難逢的大道福緣。

以至於心高氣傲如崔東山,都不得不坦言,除非是先生學生二人精誠動天,否則即便他這個學生殫精竭慮,萬般謀劃,在大隋煉化金色文膽那第二件本命物,品相很難很難與第一件水字印齊平。

對於這些,陳平安自然看得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是在這虛無縹緲的得失之間,陳平安還是喜歡家鄉螃蟹坊四塊匾額裡的一塊,那上邊的四個字,莫向外求。

求神拜佛,先要精誠求己,再談冥冥天命。

隨著養劍葫內的小煉藥酒喝完,加上這一路的調養,如今陳平安已經恢複大半,武道修為,差不多相當於藕花福地跟丁嬰一戰前的水準。

在河伯祠廟牆上題字後,陳平安隱隱約約發現,體內那座宛如水府的竅穴,似乎生出某些感應,大瀆之水流速提高些許,霧靄升騰,籠罩水麵,偶爾甚至會流溢出“水道”,彌漫氣府,隻是在水府大門那邊受到阻擋,重返牆壁上的水道,恢複平靜。

所以今天陳平安就以粗淺的山上“內視”之法,試圖好好觀察一下。

不曾想身為主人,差點連府門都進不去,一時間那口武夫孕育而出的純粹真氣,洶洶殺到,大概有那麼點“主辱臣死”的意思,要為陳平安打抱不平,陳平安當然不敢任由這條“字小人兒駕馭下,趕緊給陳平安打開了大門,對陳平安做出愧疚難當的作揖賠罪狀,“陳平安”一點內視靈光走入後,彆有洞天,驚豔之感,比起初見四麵環山的獅子園,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水字印之前被成功煉化的玉簡懸在這處丹室水府中,而那枚水字印則在更高處懸停。

那些綠衣小家夥,依舊在勤勤懇懇修繕屋舍各處,還有些個頭稍大的,像那丹青妙手,蹲在牆壁上的大水之畔,繪畫出一朵朵浪花兒的雛形。

不但如此,一些質地並不精純的水霧從大門湧入府邸之後,大多緩緩自行流散,每次隻有細若發絲的一丁點兒,飛入綠衣小人筆下“水花”當中,一經飛入,水花便有了神氣,有了流動跡象。隻是牆壁上這些碧綠衣裳的可愛小家夥們,大多無所事事,它們其實畫了許多浪花水脈,隻是活了的,屈指可數。

所以當水邊它們見著了陳平安,模樣都有些委屈,好像在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倒是多汲取、淬煉些靈氣啊。

陳平安自知是長生橋一斷,根骨受損嚴重,使得這座水府的源頭之水,太過稀少,而且煉化速度又遠遠當不得天才二字,兩者累加,雪上加霜,使得這些綠衣童子,隻能空耗光陰,無法忙碌起來,陳平安隻得羞愧退出府邸。

在“陳平安”走出水府後,幾位個頭最大的綠衣童子,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陳平安並未就此打斷內視之法,而是開始循著運,轉嫁到柳清青身上,這本就是不合法理的悖逆之舉,柳清青一個凡俗夫子的少女之身,如何能夠承受得起這些……”

老嫗已經被不斷收縮的黑繩,勒得說不出話來,隻是頭頂柳條花環的一片翠綠柳葉,枯萎凋零之後,老嫗的臉色又稍稍好轉幾分。

陳平安依舊沒有著急斬斷那幾條“縛妖索”,問道:“可是我卻知道狐妖一脈,對情字最為敬奉,大道不離此字,那頭狐妖既然已是地仙之流,照理說更不該如此乖張行事,這又是何解?”

身為此方土地的老嫗搖頭道:“不敢欺瞞仙師,我也不知為何,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獅子園的風水變化,做不得假!柳氏這一輩子弟,原本最有希望光耀門楣的柳敬亭二子,已經仕途徹底斷絕,而柳氏祖蔭與陰德厚重,更有先祖有幸在地下當差,柳清山如何都不該受此無妄之災的……”

老嫗再次無法開口言語,又有一片柳葉枯黃,煙消雲散。

陳平安與朱斂對視一眼,後者輕輕點頭,示意老嫗不似作為。

一拍養劍葫,卻隻掠出了如白虹的飛劍初一,一一斬斷束縛老嫗的五條繩索。

劍靈留下了三塊斬龍台,給初一十五兩個小祖宗飽餐了其中兩塊,最後剩下薄片似的磨劍石,才賣給隋右邊。

如今兩把飛劍的鋒銳程度,遠遠超出以往。

老嫗如獲大赦,戰戰兢兢站起身,感激涕零道:“先前老朽老眼昏花,在此拜見劍仙前輩!”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這麼客氣。”

老嫗突然跪地不起,泣不成聲道:“懇請劍仙前輩速速替天行道。前輩既然能夠就出老朽,又有大宗師扈從,更是一劍可破萬法的劍仙,救下獅子園隻是隨手之舉……”

陳平安正要說話。

老嫗抬起頭,死死盯住他,神色悲愴,“柳氏七代,皆是忠良,前輩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座書香門第,毀於一旦,難道忍心那大妖逍遙法外?!”

朱斂皺了皺眉頭。老嫗與那遞香人,所求之事,一般無二,隻是所行之法,則天壤之彆。

石柔也是心生不喜。

在這件事上,佝僂老人和枯骨豔鬼倒是如出一轍。

老嫗砰砰磕頭十數下,再次抬頭盯著陳平安,“懇請劍仙出手,力挽狂瀾,斬殺大妖!柳氏子弟定然會銘記大恩,此後世世代代,為劍仙前輩敬奉香縟節,先留下一人照顧弟子便是,至於柳敬亭那邊,連家族都快覆滅了,還在乎這些做什麼,回頭與他說了已經救下他女兒,那書呆子一樣隻會感恩戴德,哪敢計較這些雞毛蒜皮!”

朱斂看著那老嫗側臉。

朱斂負後一手,由掌握拳,咯咯作響。

陳平安突然問道:“聽說過君子不救嗎?”

老嫗呆若木雞,有些懼怕了。

隻是陳平安接下來的舉動,又讓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的老嫗鬆了口氣。

讓朱斂去趕緊與柳敬亭解釋此事。

讓石柔去喊醒裴錢。

陳平安輕輕幫老嫗擦拭袖子上的塵土,低頭之時,輕聲道:“要救的,老婆婆放寬心。隻希望獅子園逃過此劫,若是遇上類似事情,量力而行後,也能救上一救。”

到了那棟繡樓底下。

朱斂已經返回,點頭示意柳侍郎已經答應了。

陳平安便登樓而上。

迷迷糊糊的裴錢隻是跟在身後,額頭上貼著黃紙符籙,隻要跟在師父身邊,倒是不怎麼怕。

石柔緊隨其後。

朱斂站在最下邊,遲遲沒有挪步,隻是看著陳平安的登高背影。

佝僂老人仰著脖子,撓撓頭,覺得這位崔先生的先生,走得有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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