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1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2345 字 4個月前

(就像蓮花小人兒的結局一樣,這一卷《小夫子》的主線和結局,都是從第一卷開始,就已經想好了的。)

樓船緩緩靠岸,船身過於巍峨巨大,以至於渡口岸邊的範彥、元袁和呂采桑等人,都隻能仰起脖子去看。

船頭那邊,一身墨青色蟒袍的顧璨跳下欄杆,大師姐田湖君很自然而然地幫著他輕拍蟒袍,顧璨瞥了眼她,“今天你就不用登岸了。”

田湖君滿臉憂慮,“那撥潛伏在池水城中的刺客,據說是朱熒王朝的劍修,不容小覷,有我在……”

顧璨笑道:“有你在頂個屁用,難不成真有了生命危險,大師姐就會替我去死?既然肯定做不到,就不要在這種事情上討好我了,當我是傻子?你看看,像現在這樣幫我撫平蟒袍褶皺,你力所能及,還心甘情願,我呢,又很受用,多好。”

田湖君眼神黯然,不再堅持。

秦傕和晁轍相視一笑。

小師弟顧璨,是絕對不能當做一個孩子的。

他們共同的師父,截江真君劉誌茂,就曾在一次慶功宴上笑言,唯有顧璨,最得衣缽真傳。

劉誌茂還陰惻惻環視滿堂眾人,坦言將來的青峽島島主,隻會是顧璨,誰都彆想去爭搶,不然不用顧璨做什麼,他就親自動手,清理門戶,屍體絕對不會白白浪費了。

那會兒,顧璨癱靠在一張極其寬大的椅子上,雙腳踩著那條現出真身、但是身軀“纖細”了很多的“泥鰍”,顧璨聽到那句話後,哈哈大笑,舉起裝著甘甜果釀的酒杯,“師父,吃酒吃酒。”

最終下船之人,隻有顧璨,兩位師兄秦傕和晁轍,還有兩名頭戴冪籬遮掩容顏的開襟小娘,身材婀娜,曼妙誘人。

池水城少城主範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長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快步迎接顧璨一行人,彎腰抱拳,諂媚笑道:“顧大哥,這你上回不是嫌棄吃蟹麻煩嘛,這次小弟我用了心,幫顧大哥專門挑選了一位……”

說到這裡,範彥一臉玩味笑意,做了一個雙手在自己胸口畫半圓的姿勢,“如此這般的小娘子,事先說好,顧大哥瞧不上眼的話,就隻讓她幫著挑蟹肉,可若是看對眼了,要帶回青峽島當丫鬟,得記我一功,顧大哥你是不知道,為了將她從石毫國帶到池水城,費了多大的勁兒,砸了多少神仙錢!”

顧璨笑眯眯道:“該不會這位有機會接近我的女子,其實已經給人掉包,換成了一個處心積慮來刺殺我的仇家吧?”

範彥呆若木雞,“那咋辦?小弟我那麼多銀子,打水漂啦?”

投了一個好胎的元袁笑得幸災樂禍。

在顧璨來到青峽島之前,曾是書簡湖上一任混世小魔頭的呂采桑,他是打心眼瞧不起蠢貨範彥的,隻是白白多出個“誰攔著我砸錢,誰就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冤大頭,沒誰不樂意,書簡湖的所有島主,都需要幾個花錢比掙錢更開心的錢袋子,何況池水城作為書簡湖周邊三座大城之一,兜裡是真有錢。

呂采桑是個身材纖柔的俊美少年,一身雪白,黃鶴曾有開玩笑說,呂采桑便是稍稍塗抹些胭脂,給顧璨當那開襟小娘,都綽綽有餘,隻不過懷裡得揣兩個大饅頭才行。結果呂采桑勃然大怒,大打出手,當場打死了一位拚死護在黃鶴身前的武道宗師,不過最後給顧璨勸了下來,不過顯而易見,呂采桑和石毫國大將軍獨子的黃鶴,關係破裂了,黃鶴事後,後悔不迭,想過很多法子,去修繕關係,可是呂采桑都沒給他這份麵子。

呂采桑細聲細氣,對顧璨說道:“璨璨,放心吧,我勘驗過了,就是個下五境的修道胚子而已,長得真是不錯,在石毫國名氣很大的,你收攏在青峽島大院裡的那些娘們,比起她,就是些臟眼睛的庸脂俗粉。”

顧璨一腳橫掃,輕輕踢了呂采桑一腿,笑罵道:“你腦子進水了嗎,乾嘛要多此一舉,害我一點驚喜都沒有了。”

呂采桑白了顧璨一眼,竟是有幾分嫵媚,看得秦傕和晁轍心中古怪不已,隻是不敢流露出來。

雖然大家都是書簡湖十雄傑之一,可是人人心知肚明,這裡頭九人,誰有幾斤,誰有幾兩,得有數,比如黃鶴就是心裡沒數了一次,誤以為真是與呂采桑可以推心置腹的兄弟了,立即就碰了一鼻子灰,據說回到大將軍府後,一開始還抱怨叫屈,結果被父親罵了個狗血淋頭。

被爹娘起了圓圓綽號的黃鸝島少島主元袁,左右張望,納悶道:“顧璨,你那條大泥鰍呢,不跟著咱們上岸?池水城道路,咱們去年走過一次了啊,足夠讓大泥鰍通行的。”

顧璨雙手籠在蟒袍大袖子裡,笑眯眯道:“小泥鰍這次留在湖裡,不跟咱們去池水城湊熱鬨,它最近得多溜達,多喝水,因為去年它吃了太多的練氣士,又直接將兩座大島積攢好了幾百年的水運精華,一股腦兒給它吞下肚子,所以今年經常在湖底閉關呢,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咱們是自家兄弟,我才與你們說這個秘密的,記得不要外傳!小泥鰍很快就會是貨真價實的元嬰境嘍,到時候咱們這座書簡湖,我師父截江真君都不是小泥鰍的對手,嗯,可能就隻有宮柳島那個已經離開很多年的老家夥,才有資格跟小泥鰍打架了。”

範彥愣愣道:“顧大哥,你答應過我的,哪天高興了,就讓我摸一摸大泥鰍的腦袋,好讓我到處跟人吹牛,還作數不?”

顧璨微微仰頭,看著這個二愣子,天底下真有傻子的,不是那種什麼韜光養晦,就是真缺心眼,這跟錢多錢少沒關係,跟他爹娘聰不聰明也沒關係,顧璨微笑道:“作數啊,怎麼不作數。我顧璨說話什麼不作數?”

範彥笑逐顏開,手舞足蹈。

結果給顧璨一腳踹在了褲襠上,“白瞎了長這麼大個子,鳥那麼小。”

範彥疼得彎腰捂住褲襠,仍是不生氣,哀求道:“顧大哥,可彆這樣,我爹娘啥都好說話,唯獨在傳宗接代這事兒上邊,不許我胡來的!你上次教我的那套措辭,說什麼天底下的英雄好漢,不追求個孤獨終老,都不好意思走江湖跟人打招呼,害我給氣壞了的娘親,追著打了一頓,娘親出手不重,我倒是不疼,隻是娘親紅著眼睛,我反而開始心疼了。”

顧璨踮起腳跟,拍拍範彥的腦袋,“傻人有傻福,以後肯定能跟你那個還沒投胎的媳婦,生一窩的小傻子。”

範彥咧嘴自樂嗬。

顧璨翻了個白眼。

好話壞話從來聽不懂,好人壞人從來看不出。

不過誰都看得出來,範彥這種腦子缺根筋的家夥,真要離開了他爹娘的羽翼和視野,擱哪兒都是給人騙的份,但是顧璨對範彥是最寬容的,錢倒也騙,但不過分,也不許彆人太過欺負範彥。

呂采桑眼神熠熠,仿佛比顧璨還要高興,“這可是天大的好事,稍後到了酒宴上,璨璨,我與你多喝幾杯烏啼酒!”

長了一張圓乎乎臉龐的黃鸝島元袁,是“兄弟”當中最沒心沒肺的一個,對誰都笑臉相向,不管開他什麼玩笑,都不生氣,

隻是聽到了這麼大一個驚世駭俗的消息後,措手不及的元袁臉色一僵,稍縱即逝,瞬間快恢複正常,嘖嘖嘖道:“以後咱們幾個,沾了顧璨的光,豈不是要在書簡湖橫著走才算符合身份?”

顧璨笑道:“範彥,你跟采桑還有圓圓,帶著我兩位師兄,先去吃蟹的地兒,占好地盤,我稍稍繞路,去買幾樣東西。”

範彥惱火不已,竟敢對顧璨瞪眼了,氣呼呼:“買東西?買?!顧大哥,你是不是打心眼瞧不起我這個兄弟?在池水城,瞧上眼的東西,需要顧大哥掏錢買?”

顧璨跳起來一巴掌打在範彥臉上,“誰他娘的說買東西就要花錢了?搶東西,多難聽?”

範彥挨了巴掌,反而笑容燦爛,一手捂著臉,一手伸出大拇指,“還是顧大哥講究!”

顧璨大手一揮,“滾蛋,彆耽誤小爺我賞景。跟你們待在一起,還怎麼找樂子。”

呂采桑板著臉道:“不行,如今書簡湖亂得很,我得陪在你身邊。”

顧璨無奈道:“行行行,就你跟我屁股後天吃灰好了,跟個娘們似的。”

呂采桑冷哼一聲。

雙方在渡口分道揚鑣,範彥當然給他的顧大哥準備好了豪奢馬車。

顧璨和呂采桑走向一輛馬車,其餘兩位開襟小娘坐另外一輛。

顧璨和呂采桑,在書簡湖數萬魚龍混雜的山澤野修眼中,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兩人都有個好師父了。可兩人偏偏關係還不錯。

顧璨依舊雙手籠袖,突然用手肘一敲身邊的呂采桑,低聲壞笑道:“你要是去了我家鄉,如果又剛好沒了修為,我敢說你走在小巷子裡,肯定要被那些湊巧路過的色胚光棍,兩眼放光,追著你亂摸,到時候你就會哭哭啼啼跑到我家門口,使勁敲門,說顧璨顧璨,不好啦,有男人要扒我衣服啦,哈哈,真是想一想就賊開心。但是你知道更好玩,是什麼嗎,是那些王脈香火,也要趙繇安安穩穩求學遠遊。你覺得那個魂魄不完整的‘齊靜春’,會不會就算他躲在某個角落,看著陳平安,都隻是希望陳平安能夠活下去就行了,無憂無慮,安安穩穩,由衷希望以後陳平安的肩頭上,不要再擔負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連你都心疼你的新先生,你說那個齊靜春會不心疼嗎?”

崔瀺笑了笑,“當然,我不否認,齊靜春即便當初魂魄一分為三了,我依舊還是有些忌憚的,如今嘛,他隻要敢冒頭,給我抓住蛛絲馬跡,我不會給他開口說一句話的機會,一個字都不行。”

崔東山轉過頭,癡癡望著崔瀺,這個長大後、變老了的自己,“你說,我為什麼要變成現在的你?”

崔瀺微微一笑,偏移手指,指了指那輛馬車,“這句話,陳平安跟顧璨見麵後,應該也會對顧璨說的,‘為什麼要變成當年最討厭的那種人。’”

崔瀺看也不看崔東山和那座微微晃蕩的金色雷池,緩緩說道:“且不說憑你根本殺不掉我,就算殺了我,這個死局,還是死局,跟天下大勢一樣,改變不了的。所以你還是乖乖坐著吧,趁我還有些時間,沒有返回大驪,許多你崔東山不懂的問題,還可以問我崔瀺。”

當崔瀺不再說話。

樓內就變得寂靜無聲。

崔瀺似乎想起了一件趣事,笑問道:“你不問,那我就問你好了。你說顧璨如果這麼回答陳平安那個問題,陳平安會是什麼心情?比如……嗯,顧璨可能會理直氣壯跟他說,‘我覺得我沒有錯,你陳平安有本事就打死我’,又比如……‘我顧璨和我娘親給書簡湖那幫壞人欺負的時候,你陳平安在哪裡?’”

崔東山視線朦朧,呆呆看著那個儒衫老者,那個一步步堅定不移走到今天的自己。

崔瀺微笑道:“其實每個人長大後,不論讀不讀書,都會或多或少感到孤單,再聰明一些的人,冥冥之中,能夠感知到天地人間,在刹那之間的某個時刻,好像不是寂然不動的,一些捫心自問,會得到一種模模糊糊的回應,愧疚,悔恨,知道這叫什麼嗎?你不知道,因為這是我崔瀺最近幾年才想明白的,你崔東山逆水行舟,一退再退,我不說,你便不會明白的,那就叫一個人的天地良知。可是這種感覺,絕對不會讓一個人的生活,過得更好,隻會讓人更加難受,好人壞人,都是如此。”

崔瀺繼續道:“對了,在你去大隋書院揮霍光陰期間,我將我們當年琢磨出來的那些想法,說與老神君聽了,算是幫他解開了一個小小的心結。你想,老神君這般存在,一個心頭坎,都要耗費將近萬年光陰來消磨,你覺得陳平安需要多久?再有,如果換成是我崔瀺,絕不會因為陳平安無心之語的一句‘再想想’,因為是一個與老秀才截然不同的答案,就哭得稀裡嘩啦,就比如你現在這幅樣子。”

崔東山抬起手臂,橫在眼前。

崔瀺笑道:“已經連罵我一聲老王八蛋的心氣都沒有了啊,看來是真傷透了心,跟陳平安差不多可憐了,不過彆急,接下來,先生隻會比學生更加可憐,更加傷心。”

崔東山後仰倒去,滿臉的眼淚鼻涕,糊在一起,嗚嗚咽咽。

崔瀺麵無表情,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麼淒慘的心境,最早一次,很久遠了,還是在家鄉那座給爺爺抽走樓梯的書樓頂層,那次差不多就是你這副皮囊相似的歲數,跟爺爺慪氣,故意撕了一本爺爺最推崇的聖賢書籍,拿來拉屎擦屁股,丟了下去,爺爺看到那些紙團後,沒有惱羞成怒,甚至沒有說話,沒有罵人,就隻是將梯子重新架好,然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