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驅馬上丘壟(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8864 字 4個月前

立即與曾掖熱絡閒聊起來。

陳平安無奈搖頭。

此後依舊是馬蹄不停,往北而行,隻是比起在石毫國南部可以挑選官道大路,如今陳平安三騎已經開始儘量挑選小路。

一天暮色裡,三騎堪堪趕在了一座州城關門之前,被戒備森嚴的城門將士,勘驗過版籍,匆忙入了城。

如今這座“傷痕累累”的北方重城,已是大驪鐵騎的囊中物,不過大驪沒有留下太多兵馬駐守城池,隻有百餘騎而已,彆說是守城,守一座城門都不夠看,除此之外,就隻有一撥官職為文秘書郎的隨軍文官,以及擔任扈從侍衛的武秘書郎。進城之後,差不多走了半座城,好不容易才找了個落腳的小客棧。

原因很簡單,一來大戰落幕,死傷慘重,此後又發生過刺客襲殺大驪文官的風波。二來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如今民生凋敝,本來就生意冷清,加上過年,陳平安他們能夠找到這家客棧,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運氣。

第二天,曾掖被一位男子陰物附身,帶著陳平安去找一個家業根基在州城內的江湖門派,在整個石毫國江湖,隻算是三流勢力,可是對於土生土長在這座州城內的老百姓來說,仍是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那位陰物,當年就是老百姓當中的一個,他那個相依為命的姐姐,被那個一州地頭蛇的門派幫主嫡子看中,連同她的未婚夫,一個沒有功名的寒酸教書匠,某天一起溺死在河流中,女子衣衫不整,隻是屍體在水中浸泡,誰還敢多瞧一眼?男子死狀更慘,仿佛在“墜河”之前,就被打斷了腿腳。

一個少年花完家中所有積蓄,合葬了姐姐和心目中早已認定是姐夫的男人後,悄悄離開州城,之後一路輾轉,到了書簡湖地界,成了神仙府邸的雜役,沒有資質修行,就連習武都不成,然後就也像當年的姐姐姐夫那般,死了。

“曾掖”站在一座已經更換了匾額的大門外。

來的路上,這位陰物就已經失魂落魄,這會兒,更是神色木然。

當年的仇怨,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這還不算什麼,離開客棧之前,與掌櫃問路,老人唏噓不已,說那戶人家的男子,以及門派裡所有耍槍弄棒的,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呐,可是偏偏好人沒好命,死絕了。一個江湖門派,一百多條漢子,誓死守護咱們這座州城的一座城門,死完了之後,府上除了孩子,就幾乎沒有男人了。

“曾掖”滿臉痛苦,蹲在地上,抱住腦袋,不斷呢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陳平安蹲在一旁,哪怕“曾掖”的臉色越來越猙獰,眼神越來越陰森,陳平安依舊安安靜靜,隻是一小口一小口,默默喝著酒。

片刻之後,“曾掖”的眼神逐漸恢複清明,嗚咽起來,最後雙手撐在地上,低著腦袋,大口喘氣,已經哭都哭不出來。

陳平安這才開口說道:“我覺得自己最慘的時候,跟你差不多,覺得自己像狗,甚至比狗都不如,可到最後,我們還是人。”

陳平安慘然一笑,“當然了,我熬過來了,雖然不吃屎,但是走了好多的狗屎運,比你可強多了。”

“曾掖”大口大口深呼吸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手,“陳先生,能不能借幾口酒喝?我這輩子都還沒喝過酒。”

陳平安遞過去養劍葫,“酒管夠,就怕你酒量不行。”

“曾掖”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咳嗽不已,渾身打顫,就要遞還給那個賬房先生。

那人卻已經雙手籠袖,蹲在那兒,就像是那些個市井坊間最普通的凡俗夫子,在一個大冬天陽光和煦的日子裡,曬著太陽。

他搖頭道:“再喝喝看,說不定多喝幾口,喝習慣了,就會知道喝酒的好了。”

“曾掖”果真又喝了口酒,隻是皺眉不已,擦拭嘴角後,搖頭道:“還是覺得難喝。”

陳平安這才接過養劍葫,自己喝了口酒後,就輕輕彆在腰間。

“曾掖”坐在地上,看了眼那座府邸,再次滿臉痛苦起來,幾次想要說話,又都給咽回肚子,伸手捂住臉。

陳平安轉過頭,問道:“怎麼,是想要讓我幫著記下那戶人家的名字,將來舉辦周天大醮和水陸道場的時候,一並寫上?”

陳平安輕輕搖頭:“我不會答應的。我會寫你的名字,寫上你姐姐和姐夫的名字,可是那些人的名字,我一個都不寫。因為我不認識他們,但是我認識你們。”

“曾掖”哽咽道:“我是不是很傻?”

陳平安點頭道:“傻得很。”

“曾掖”抹了把臉,眼神堅定,“我這種窩囊廢,哪有臉去給姐姐姐夫上墳,陳先生,回頭你幫我去上香敬酒,行不行?反正先前我已經與陳先生說過了那座墳墓的具體方位……我就不去了。”

陳平安輕聲問道:“真想好了?要知道這輩子都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曾掖”點點頭,“想好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

“曾掖”突然說道:“陳先生,你能不能去上墳的時候,跟我姐姐姐夫說一聲,就說你是我的朋友?”

陳平安點頭道:“沒問題。”

“曾掖”最後一定要這位賬房先生磕頭。

陳平安不答應。

但是“曾掖”堅持要這麼做,說不然沒辦法安心上路。

陳平安看著這個本名“周過年”的他,怔怔無言。

————

大年三十這天。

州城外十數裡外的一座小山坡上。

在一座小墳前,有人在上香敬酒。

那個身穿青色棉袍的外鄉年輕人,將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哪怕是“曾掖”要自己假裝是他朋友的事情,也說了。

最後陳平安望向那座小墳包,輕聲說道:“有這樣的弟弟,有這樣的小舅子,還有我陳平安,能有周過年這樣的朋友,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

州城客棧內,夜幕深沉。

大年三十夜。

三位客人沒有花錢請人做頓年夜飯,客棧掌櫃便有些失落。

陳平安隻是跟掌櫃要了一隻火爐和一袋子木炭,馬篤宜和情緒低沉的曾掖,陪著陳平安坐到了子時左右。

也無圍爐夜話,都沒有說什麼。

之後馬篤宜和曾掖就返回自己的房間。

陳平安在異國他鄉,獨自守夜到天明。

一年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