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收武運吃珠子(1 / 2)

劍來 天蠶土豆 9346 字 4個月前

窄窄的騎龍巷是一條斜坡,還有條長長的階梯,草頭鋪子就在台階底下,與壓歲鋪子,兩家鋪子都是當年那個紮羊角辮小女孩,石嘉春家的祖業,後來小丫頭沒有跟李寶瓶李槐他們一起去往大隋書院求學,也沒有像董水井這樣留在小鎮,而是跟隨家族,搬去了大驪京城,就將兩間鋪子賣了,後來在阮邛的幫忙下,輾轉到了陳平安手上。陳平安每次返鄉,董水井還能見著,石嘉春卻在當年那次分開後,再沒有見過了。

草頭鋪子最早在石家手上,售賣雜物,其中也擱放了許多老物件,算是驪珠洞天最早的一處當鋪了,後來搬遷的時候,石家揀選了些相對順眼的古董珍玩,半數留在了鋪子,由此可見,石家即便到了京城,也會是大戶人家。一開始陳平安得了鋪子後,尤其是知道那些物件的值錢後,第一次回到驪珠洞天那會兒,還有些愧疚,良心不安,總想著不如乾脆關了鋪子,哪天石家返回小鎮探親,就按照原價,將鋪子和裡邊的東西原封不動,還給石家,隻是當時阮秀沒答應,說買賣是買賣,人情是人情,陳平安雖然答應下來,可心裡邊總歸有個疙瘩,隻是如今與人做慣了生意,便不作此想了,但是如果石家舍得臉皮,派人來討回鋪子,陳平安覺得也行,不會拒絕,隻是以後雙方就談不上香章裡邊,說了君子三省,其實儒家還有一個說法,叫做克己複禮,師父後來文人筆劄的時候,還看到有位在桐葉洲被譽為千古完人的大儒,專門打造了一塊匾額,題寫了‘製怒’二字。我想如果做到了這些,心境上,就不會洪水滔天,遇橋衝橋,遇堤決堤,淹沒兩岸道路。”

裴錢問道:“那小的呢?”

陳平安笑道:“小道理啊,那就更簡單了,窮的時候,被人說是非,唯有忍字可行,給人戳脊梁骨,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彆給戳斷了就行。若是家境富裕了,自己日子過得好了,彆人眼紅,還不許人家酸幾句?各回各家,日子過好的那戶人家,給人說幾句,祖蔭福氣,不減半點,窮的那家,說不定還要虧減了自家陰德,雪上加霜。你這麼一想,是不是就不生氣了?”

裴錢雙臂環胸,皺緊眉頭,使勁思考這個小道理,最後點點頭,“沒那麼生氣了,氣還是氣的。”

陳平安笑道:“生氣是人之常情,但是生了氣,你不依仗本事動手打人,沒有以大錯對付彆人的小錯,這就很好了。”

裴錢雀躍道:“師父,我聽了那麼多壞話,就沒有動手打人!一次都沒有!”

陳平安點頭道:“那師父對你口頭嘉獎一次。”

裴錢笑嘻嘻道:“師父,給幾顆銅錢,打賞一顆也行哩。”

陳平安笑著搖頭,“那可不行,做事需要講究盈虧,做人可不能如此。既然跟了我這麼個師父,就得吃這份苦頭。”

裴錢笑道:“這算什麼苦頭?”

陳平安轉頭望去,看到裴錢嗑完後的瓜子殼都放在一直手心上,與自己如出一轍,自然而然。

陳平安將自己手心的瓜子殼倒在裴錢手心,說道:“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些人,隻要你隨手將瓜子殼丟在小巷子的地上後,就對你指指摘摘,這些人,分兩種,一種是出身世族豪門,從未在泥濘裡摸爬滾打過,一種是你離開了騎龍巷、而他們卻注定一輩子隻能留在騎龍巷的人。你以後在江湖上,要更小心後者。因為前者是傲慢,後者卻是心壞。”

裴錢瞪大眼睛,一臉匪夷所思,“隨手丟把瓜子殼,還要給人罵?滿地的雞糞狗屎,不去罵?什麼世道!”

陳平安沒有去說兩種更極端的“因果”,例如文章聖人身上的道德瑕疵,窮凶極惡之徒偶然的良善之舉。

與裴錢說這些,還早,也太大,不會讓裴錢變得更講理,隻會成為裴錢的負擔。

而且陳平安也不希望裴錢變成第二個自己。

所以陳平安儘量讓自己琢磨出來的一些個道理,說與裴錢聽的時候,是碗小米粥,是個饅頭,怎麼吃都吃不壞,哪怕吃多了,裴錢也就是覺得有點撐,覺著吃不下了,也可以先放著,餘著。在裴錢這邊,陳平安希望自己不是遞去一碗苦藥,一碗烈酒,或是過於辛辣的一碟菜。

陳平安笑道:“之所以跟你說這個,就是怕你以後又要一個人躲起來生悶氣,隻是想讓你知道,世上就是有這麼些人。而且這些你未必喜歡的人,在某件事上做得不合你心意,可其它地方,可能就會做得比你更好。所以,我們先去儘量更多了解這個世道。”

裴錢撓撓頭,“師父,腦殼疼唉。”

陳平安摸了摸她的腦袋,“知道個大致意思就成了,以後自己行走江湖,多看多想。該出手的時候也彆含糊,不是所有的對錯是非,都會含糊不清的。”

裴錢怯生生道:“師父,我以後行走江湖,如果走得不遠,你會不會就不給我買頭小毛驢啦?”

陳平安笑道:“當然不會。”

裴錢這才放心。

那就好,可以回落魄山趕上吃飯。

陳平安突然問道:“你打算第一次遊曆江湖,走多遠?”

裴錢如臨大敵,眼珠子急轉,隻是想不出好點子,又不願意跟師父撒謊,就有些手足無措。

陳平安無奈道:“好歹走到紅燭鎮吧?”

裴錢如釋重負,還好,師父沒要求他跑去黃庭啊、大驪京城啊這麼遠的地方,保證道:“麼的問題!那我就帶上足夠的乾糧和瓜子!”

陳平安一板栗砸下去。

裴錢趕緊忍著疼,不忘捂住手,免得那些瓜子殼掉在地上。

陳平安站起身,鎖了門,帶著裴錢一起離開巷子。

在路邊隨便撿了根樹枝。

四下無人的時候,陳平安笑著要裴錢來一場“天女散花”。

裴錢小雞啄米,捂著雙手裡邊的瓜子殼,“師父,我開始了啊!”

陳平安一手負後,一手持樹枝,點點頭。

裴錢輕喝一聲,高高拋出手中的瓜子殼。

陳平安人未動,手中樹枝也未動,隻是身上一襲青衫的袖口與衣角,卻已無風自搖晃。

陳平安一步踏出,原地瞬間隻留下一抹青色殘影。

一顆顆瓜子殼被“劍尖”一點,紛紛砰然碎裂。

當陳平安重新站定,方圓一丈之內,落在裴錢眼中,好像掛滿了一幅幅師父等人高的出劍畫像。

裴錢以拳擊掌,“師父,你這套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劍術,比我的瘋魔劍法還要強上一籌!了不得,了不得!”

陳平安丟了樹枝,笑道:“這就是你的瘋魔劍法啊。”

裴錢眨了眨眼睛,“天底下還有不會打到自己的瘋魔劍法?”

陳平安忍俊不禁,想了想,難得有些玩心,笑道:“看好了,還有一招。”

裴錢立即深呼吸一口氣,雙掌緩緩向下,擺出一個氣沉丹田的架勢,“師父請出招!”

陳平安瞥了眼地上的樹枝,雙指並攏,身形一個驟然擰轉向前,大袖飄搖,地上那根樹枝如飛劍被以氣駕馭,畫弧而掠,當陳平安站定後,手指向一處,“走你!”

那根樹枝如一把長劍,直直釘入遠處牆壁上。

裴錢捧腹大笑。

師父這不還是學她嘛。

哪有師父偷學弟子的看家本領唉。

陳平安哈哈大笑,帶著蹦蹦跳跳的裴錢返回騎龍巷,裴錢突然跑回去,從牆壁上拔出那根樹枝,說這把神兵利器,她要好好珍藏起來。

把裴錢送到了壓歲鋪子那邊,陳平安跟老婦人和石柔分彆打過招呼,就要返回落魄山。

裴錢說要送送,就一起走在了騎龍巷。

陳平安到了巷子口子上,讓裴錢回去吧。

裴錢一溜煙跑回去,到了鋪子門口,看到師父還站在原地,就使勁搖手,看到師父點頭後,她才大搖大擺走入鋪子,高高舉起手中的那根樹枝,對著站在櫃台後的石柔笑道:“石柔姐姐,瞧得出來是啥寶貝不?”

石柔看著神采奕奕的黑炭丫頭,不曉得葫蘆裡賣什麼藥,搖搖頭,“恕我眼拙,瞧不出來。”

裴錢眼神憐憫,哀歎道:“石柔姐姐,這都瞧不出來,就是一根樹枝嘛。”

石柔哭笑不得。

她敢肯定自己如果說是樹枝,裴錢又有其它說法。

小巷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