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20978 字 4個月前

一位姿容平平但是身穿珍稀法袍的年輕女修笑道:“這頭小魚怪,有無躋身洞府境?”

她身邊那位麵如冠玉的年輕修士點頭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剛好是洞府境,還未熟稔禦風。如果不是渡船陣法庇護,一不小心摔下去,若腳下恰好是那江河湖泊還好說,可要是岸上山頭,必死無疑。”

那漢子輕聲笑道:“魏公子,這不知來曆的小水怪,先前去渡船柳管事那邊買邸報,很冤大頭,花了足足一顆小暑錢。”

被稱為魏公子的俊美青年,故作訝異,“這麼闊綽有錢?”

那女子掩嘴嬌笑,望向身邊的年輕人,她眼神脈脈含情,一覽無餘。

其餘人等,更是附和大笑,好像聽到了一句極有學問的妙言佳話。

幫閒,可就不是察言觀色,幫著將那獨樂樂變成眾樂樂。

年輕女修又問道:“魏公子,那個白衣讀書人,瞧著像是那小臟東西的主人?為何不像是中五境的練氣士,反而更像是一位粗鄙武夫?”

魏公子笑了起來,轉過頭望向那個女子,“這話可不能當著我爹的麵講,會讓他難堪的,他如今可是咱們大觀王朝頭一號武人。”

年輕女修趕緊歉意笑道:“是青青失言了。”

魏公子無奈笑道:“青青,你這麼客氣,是在跟我見外嗎?”

被昵稱為青青的年輕女修立即笑顏如花。

她來自春露圃的照夜草堂,父親是春露圃的供奉之一,而且生財有道,單獨經營著春露圃半條山脈,世俗王朝和帝王將相眼中高高在上的金丹地仙,下山走到哪裡,都是豪門府邸、仙家山頭的座上賓。此次她下山,是專程來邀請身邊這位貴公子,去往春露圃趕上集會壓軸的那場辭春宴。

東南沿海有一座大觀王朝,僅是藩屬屏障便有三國,年輕公子出身的鐵艟府,是王朝最有勢力的三大豪閥之一,世代簪纓,原來都在京城當官,如今家主魏鷹年輕的時候棄筆投戎,竟然為家族彆開生麵,如今手握兵權,是第一大邊關砥柱,長子則在朝為官,已是一部侍郎,而這位魏公子魏白,作為魏大將軍的幼子,從小就備受寵溺,而且他自己就是一位修道有成的年輕天才,在王朝內極負盛名,甚至有一樁美談,春露圃的元嬰老祖一次難得下山遊曆,路過魏氏鐵艟府,看著那對大開儀門相迎的父子,笑言如今見到你們父子,外人介紹,提及魏白,還是大將軍魏鷹之子,可是不出三十年,外人見你們父子,就隻會說你魏鷹是魏白之父了。

大將軍魏鷹開懷大笑,由不得他不暢快,畢竟春露圃的祖師爺可輕易不誇人。

魏白得了一位元嬰老祖的親口嘉獎,認可其修行資質,更是惹來無數朝野上下的豔羨,就連皇帝陛下都為此賜下了一道聖旨和一件秘庫重寶給鐵艟府,希望魏白能夠再接再厲,安心修行,早早成為國之棟梁。

她與魏白,其實不算真正的門當戶對了。

兩人最早見到的時候,鐵艟府就有意撮合他們,大將軍魏鷹當著她的麵,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隻是那會兒春露圃老祖還未下山去過大觀王朝,她爹便不太樂意,覺得一個尚未躋身洞府境的魏白,前程難測,畢竟成為練氣士之後,洞府境才是第一道大門檻。

之後隨著魏白在修行路上的一帆風順,年紀輕輕就是有望破開洞府境瓶頸,又得了春露圃老祖師毫不掩飾的青睞,鐵艟府也隨之在大觀王朝水漲船高,結果就成了她爹著急,鐵艟府開始處處推脫了,所以才有了她這次的下山,其實不用她爹催促,她自己就百般願意。

她沒有攜帶扈從,在東海沿海一帶,春露圃雖說勢力不算最頂尖,但是交友廣泛,誰都會賣春露圃修士的幾分薄麵。

例如那座金烏宮的小師叔祖,每隔幾年就會去孑然一身,一人一劍去往春露圃僻靜山脈當中汲水煮茶。

但是魏白卻身邊卻有兩位扈從,一位沉默寡言的鐵艟府供奉修士,據說曾經是魔道修士,已經在鐵艟府避難數十年,還有一位足可影響一座藩屬小國武運的七境金身武夫!

魏白轉過頭,望向站在人群後邊的一位壯碩老者,問道:“廖師父,看得出那白衣書生的根腳嗎?”

那人原本正在閉目養神,聽到鐵艟府小公子的問話後,睜眼笑道:“聽呼吸和腳步,應該相當於咱們大觀王朝邊境上的五境武夫,比起尋常的江湖五境草包,還是要略強一籌。”

壯碩老者身邊一位麵容天然陰鷙狠厲的老嬤嬤,沙啞道:“小公子,廖小子說得差不離。”

老者冷哼一聲。

按照雙方懸殊的歲數,給這老婆娘說一聲小子,其實不算她托大,可自己畢竟是一位戰陣廝殺出來的金身境武夫,老婆姨仗著練氣士的身份,對自己從來沒有半點敬意。

那個來自一個大觀王朝江湖大派的漢子,搓手笑道:“魏公子,不然我下去找那個沐猴而冠的年輕武夫,試試他的深淺,就當雜耍,給大家逗逗樂子,解解悶。順便我壯膽討個巧兒,好讓廖先生為我的拳法指點一二。”

他所在門派,是大觀王朝南方江湖的執牛耳者,門中雜七雜八的幫眾號稱近萬人,掌握著許多與漕運、鹽引有關的偏財,財源滾滾,其實都要歸功於鐵艟府的麵子,不然這錢吃不進肚子,會燙穿喉嚨的,門中亦是有一位金身境的武學大宗師,隻不過私底下說過,自稱對上了那個姓廖的,輸多勝少。北方江湖則有一位人人用劍的幫派,宗主加上弟子不過百餘人,就能號令北方武林群雄,那位喜好獨自行走江湖的老宗主,是一位傳說中已經悄悄躋身了遠遊境的大宗師,隻是已經小二十年不曾有人親眼見他出劍,可是南方江湖中人,都說老家夥之所以行蹤不定,就是為了躲避那些山上地仙、尤其是驕橫劍修的挑釁,因為一座江湖門派膽敢帶個“宗”字,不是欠收拾是什麼?

聽到了那漢子的殷勤言語,魏白卻搖頭笑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們山下武夫,不比我們鐵艟府的沙場將士,一個比一個好麵子,我看那年輕武夫也不容易,應該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樁本該屬於修道之人的機緣,讓那小水怪認了做主人,所以這趟出門遊曆,登上了仙家渡船,還是忘不了江湖脾氣,喜歡處處顯擺,由著他去了。到了春露圃,魚龍混雜,還敢這麼不知收斂,一樣會吃苦頭。”

那漢子一臉佩服道:“魏公子真是菩薩心腸,仙人氣度。”

魏白笑著搖頭,“我如今算什麼仙人,以後再說吧。”

他突然轉過頭,“不過你丁潼是江湖中人,不是我們修道之人,隻能得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像那位行蹤飄忽不定的彭宗主,才有機會說類似的言語了。”

與壯碩老者並肩而立在眾人身後門口的老嬤嬤,嗤笑道:“那姓彭的,活該他成了遠遊境,更要東躲西藏,若是與廖小子一般的金身境,倒也惹不來麻煩,一腳踩死他,咱們修士都嫌臟了鞋底板,如今偷偷摸摸躋身了武夫第八境,成了大隻一點的螞蚱,偏偏還耍劍,門派帶了個宗字,山上人不踩死他踩誰?”

姓廖的壯碩老者冷笑道:“這種話你敢當著彭老兒的麵說說看?”

老嬤嬤嘖嘖道:“彆說當麵了,他敢站在我跟前,我都要指著他的鼻子說。”

金身境老者懶得跟一個老婆姨掰扯,重新開始閉目養神。

那個武夫身份的漢子半點不覺得尷尬,反正不是說他。便是說他又如何,能夠讓一位鐵艟府老供奉說上幾句,那是莫大的榮幸,回了門派中,就是一樁談資。

魏白伸手扶住欄杆,感慨道:“據說北方那位賀宗主,前不久南下了一趟。賀宗主不但天資卓絕,如此年輕便躋身了上五境,而且福源不斷,作為一個寶瓶頸那種小地方的修道之人,能夠一到咱們北俱蘆洲,先是找到一座小洞天,又接連降服諸多大妖鬼魅,最終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造出一座宗字頭仙家,並且給她站穩了腳跟,還憑借護山陣法和小洞天,先後打退了兩位玉璞境,真是令人神往!將來我遊曆北方,一定要去看一看她,哪怕遠遠看一眼,也值了。”

那春露圃照夜草堂的年輕女修,難免有些心情鬱鬱。

隻是很快就釋然。

因為魏白自己都一清二楚,他與那位高不可攀的賀宗主,也就隻是他有機會遠遠看一眼她而已了。

魏白突然湊近身邊女子,輕聲道:“青青,天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眼前人,我心裡有數的。”

年輕女修頓時愁眉舒展,笑意盈盈。

一樓船欄那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臟東西還在欄杆上歡快飛奔。

至於那個一襲白袍微有泥垢塵土的年輕人,依舊在那邊附庸風雅,搖動折扇。

魏白突然會心一笑。

二樓彆處,竟然有人終於覺得礙眼,選擇出手了。

魏白皺了皺眉頭。

那一縷靈氣凝聚為袖箭的偷襲,本該打在那黑衣小丫頭的腿上,擊碎膝蓋後,被那股穿透骨頭的袖箭勁頭一帶,剛好能夠破開渡船飛掠的那點淺薄陣法屏障,外人瞧著,也就是小丫頭一個沒站穩,摔出了渡船,然後不小心摔死而已。這艘渡船那邊,都不用擔責任,自己走欄杆摔死,渡船一沒晃二沒搖的,怪得著誰?

隻可惜那一道隱蔽的靈氣袖箭,竟然被那那白衣書生以扇子擋住,但是瞧著也不輕鬆好受,快步後撤兩步,背靠欄杆,這才穩住身形。

魏白搖搖頭。

原來真是個廢物啊。

先前幸好沒讓身邊那個狗腿子出手,不然這要是傳出去,還不是自己和鐵艟府丟臉。這趟春露圃之行,就要糟心了。

那白衣書生一臉怒容,高聲喊道:“你們渡船就沒人管管,二樓有人行凶!”

黑衣小姑娘趕忙停下,跳下欄杆,躲在他身邊,臉色慘白,沒忘記他的叮囑交待,以心湖漣漪詢問道:“比那黃袍老祖還要厲害?”

白衣書生沒有以心聲言語,而是直接點頭輕聲道:“厲害多了。”

隻不過厲害不在道行修為,人心壞水罷了。

小姑娘有些急眼了,“那咱們趕緊跑路吧?”

白衣書生突然變了神色,一手輕輕放在她腦袋上,合起折扇,微笑道:“我們今天跑了,由著這幫禍害明天去害死其他人?世道是一鍋粥,那些蒼蠅屎,就該釣上鉤來,丟出去,見一顆丟一顆。還記得我們在江湖上遇到的那撥人嗎?記得我事後是怎麼說的嗎?”

小姑娘想了想,點點頭,“你說當災難真的事到臨頭了,好像人人都是弱者。在這之前,人人又好像都是強者,因為總有更弱的弱者存在。”

先前他們一起緩緩登山,據當地百姓說那座山上最近有古怪,他們就想去瞅瞅。

在僻靜山路上,遇到了一撥快馬飲酒的江湖豪俠,意氣風發,言語高聲,說要宰了那頭精怪才好揚名立萬。

不知為何,當時走在道路中間的白衣書生沒有讓路,然後就被一匹高頭大馬給直接撞飛了出去,騎馬之人人人放聲大笑,馬蹄陣陣,揚長而去。

不過當時她倒是沒擔心。

一個能活活打死黃袍老祖的劍仙唉。

而且當時都沒使出被他養在酒壺裡的飛劍來著。

可她就是覺得生氣。

她當時忍不住張開了嘴巴,結果已經被白衣書生站在身邊,輕輕按住了她的腦袋,笑著說沒關係。

之後他們兩人就看到那撥江湖武人,給一位身高兩丈獠牙精怪給堵住了路,它當時嘴上還大口嚼著一條胳膊,手中攥著一位男子血肉模糊的屍體。

黑衣小姑娘大致瞧出死了的,正是那個一馬當先撞飛白衣書生的那個壞蛋。

最後她躲在白衣書生的身後,他就伸出那把合攏的折扇,指向那頭暴戾吃人的魁梧精怪,笑道:“你先吃飽了這頓斷頭飯再說。”

那頭攔路精怪竟是丟了手中屍體,想要往密林深處逃竄。

那些早先吃飽了撐著要上山殺妖的江湖人,開始跪地磕頭,祈求救命。

小姑娘不太喜歡這個江湖故事。

從開頭到結尾,她都不太喜歡。

渡船二樓那邊的一處觀景台,亦是成群結隊。

瞧著那白衣書生擋下了那一手後,便覺得沒勁了。

讓過那一大一小便是。

而那個白衣書生也沒膽子興師問罪,似乎就那麼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了。

這處觀景台眾人哄然大笑。

毫不忌憚給那一大一小知曉是誰出手。

一位渡船夥計硬著頭皮走到那白衣書生身邊,他不是擔心這個渡船客人絮叨,而是擔心自己被管事逼著來這邊,不小心惹來了二樓貴客們的厭棄,此後這趟春露圃之行,可就套不著半點賞錢了。

那年輕夥計板著臉站在那白衣書生身前,問道:“你瞎嚷什麼嚷?你哪裡狗眼看到有人行凶了?”

白衣書生轉頭望向黑衣小姑娘,“是他賣給你的邸報,還勸說另外那位客人不要打死你,當了一回大好人?”

她搖搖頭。

是個年紀更老的。

白衣書生以折扇輕輕拍打心口,自言自語道:“修道之人,要多修心,不然瘸腿走路,走不到最高處。”

黑衣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一隻手擋在嘴邊,仰著腦袋悄悄與他說道:“不許生氣,不然我就對你生氣了啊,我很凶的。”

白衣書生仰頭望向二樓,“不行,我要講講道理,上次在蒼筠湖沒說夠。”

那年輕夥計伸手就要推搡那個瞧著就不順眼的白衣書生,裝什麼斯文,一手伸去,“你還不消停了是吧?滾回屋子一邊涼快去!”

然後他目瞪口呆。

自己的手掌,怎的在那人身前一寸外就伸不過去了?

那白衣書生也不看他,笑眯眯道:“壓在四境,就真當我是四境武夫了啊。”

年輕夥計突然一彎腰,抱拳笑道:“客人你繼續賞景,小的就不打攪了。”

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還真給他跑掉了。

跑到船頭那邊,轉頭一看,白衣書生已經沒了身影,隻剩下一個皺著眉頭的黑衣小姑娘。

渡船二樓一處離著魏白他們不遠的觀景台。

七八位聯袂遊曆曆練的男女修士一起齊齊後退。

眼睛一花,那個擋下一記靈氣袖箭都很吃力的白衣書生,就已經莫名其妙站在了欄杆上,在那兒一手負後,一手輕輕搖扇,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當一個人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身靈氣運轉驟然凝滯,如背負山嶽,竟是漲紅了臉,啞口無言。

那個白衣書生微笑道:“我講道理的時候,你們聽著就行了。”

啪一聲,合攏折扇,輕輕一提。

那個出手袖箭的練氣士被懸空提起,給那白衣書生抓住頭顱,隨手向後一丟,直接摔出了渡船之外。

折扇又一提,又是一人被勒緊脖子一般懸高,被一袖子拍向渡船外。

全部給那人下了餃子。

觀景台上已經空空蕩蕩,就除了那位腰掛朱紅色酒壺的白衣書生。

他一個後仰,竟是跟著倒飛出了渡船之外,兩隻雪白大袖獵獵作響,瞬間下墜,不見了蹤跡。

片刻之後。

他又出現在了渡船欄杆上,仰頭望向天字號房那邊的觀景台,笑眯眯不言語。

魏白扯了扯嘴角,“廖師父,怎麼說?”

壯碩老者已經大步向前,以罡氣彈開那些隻會吹噓拍馬的山上山下幫閒廢物,老人凝視著那個白衣書生,沉聲道:“不好說。”

魏白轉頭瞥了眼那個臉色微白的江湖漢子,收回視線後,笑道:“那豈不是有些難辦了?”

老嬤嬤也站在了魏白身邊,“這有什麼麻煩的,讓廖小子下去陪他玩一會兒,到底有幾斤幾兩,掂量一下便曉得了。”

魏白沒有擅作主張,寄人籬下的家奴供奉也是人,尤其是確實有大本事的,他一向不吝嗇自己的親近與尊敬。所以魏白輕聲道:“廖師父你不用強出頭。”

壯碩老者一手握拳,渾身關節如爆竹炸響,冷笑道:“南邊的繡花枕頭經不起打,北邊彭老兒的劍客又是那位相國護著的,好不容易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