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 一笑撫青萍(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29703 字 6個月前

薑尚真笑道:“咱們哥倆誰跟誰。”

崔東山轉頭說道:“花生,以後到了落魄山,你先打雜幾年,將來時機成熟了,你就會負責搜集和彙總情報一事,以後說不定還要管著山水邸報和鏡花水月,責任重大,非常人能夠勝任,你的上司呢,就一個,當然是我,你異父異母的親哥了。”

少女點點頭,問道:“我也姓崔?”

崔東山眼神那叫一個慈祥,摸了摸少女的腦袋,“這都能猜中?小腦袋瓜子,靈光真靈光,都快要追上小米粒哩。”

薑尚真眯眼點頭,“是哩。”

崔東山搖頭晃腦,手掌翻轉,“哩哩哩。”

少女有些難為情,覺得身邊兩個男人這麼說話,讓人聽著怪彆扭。

虧得大晚上走夜路,碰不到什麼人。

於是她就開始轉移話題,“哥,那是個江湖門派嗎?”

“嗯,必須的,那裡是天底下最有江湖氣的地方了,你去了之後,肯定會喜歡。”

“情報什麼的,我不懂啊。”

“不懂就學,落魄山不養閒人,學不會,你就要一輩子在騎龍巷那邊賣糕點。不過你是我妹,能笨到哪裡去,肯定一學就會。”

她還想說話,其實心底覺得賣糕點就挺好。

崔東山敲了個板栗,教訓道,“彆總是打岔啊。”

“還有,切記切記,以後如果山上有個叫長命的老姑娘,要與你過問情報,你也順著她一點,看就看了,那個姐姐啊,年紀大了,脾氣差,又管著咱們家裡的錢袋子,咱們兄妹兩個,都彆跟她一般見識。”

她使勁點頭,“曉得了。”

崔東山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落魄山掌律長命,以後花生,還有裴錢撿回來的小啞巴,都會是她的左膀右臂。

一個心狠,一個手辣。

會是落魄山兩個躲藏在樹蔭裡邊的影子,任勞任怨,隻做臟活累活。

前提當然是先生願意答應此事。

這就是落魄山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誰都不用違心,萬事好商量。

崔東山希望這條規矩,可以在落魄山上,延續百年千年萬萬年。

“當斷不斷,亂象則起。當殺不殺,大賊乃發。”

薑尚真心聲笑道:“在這件事上,我會幫你與陳平安說道說道,一次說不通,就多說幾次,說得他煩為止。”

當這位周首席對陳平安直呼其名的時候,必然是很認真在說事情了。

比如對待藕花福地和狐國這些事情上,落魄山大方向沒錯,卻是有不少瑕疵的。

隻不過當時還沒撈著首席供奉的座椅,不著急查漏補缺。何況有些小道理,早講不如晚說,因為更能有的放矢,就事論事,改小錯變大對。

三人走到渡口岸邊,等著那條渡船,大晚上的,岸邊修士寥寥,多是瞥過那三人一眼,就不再多看。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笑問道:“周首席,如此良辰美景摯友佳人,你才情驚人,就沒點詩興?說不定我就有點靈感了。”

薑尚真咳嗽一聲,在渡口撐傘踱步緩行,沉吟片刻,眼睛一亮,有了,“牆外見秋千,回蕩腰肢細,窈窕與雲平。咯咯笑聲郎仰麵,癡癡牆外喚小名。”

崔東山豎起大拇指,“令人絕倒。”

少女突然抬起一手,手背抵住額頭。

沒來由記起了一連串的前塵往事。

她家族出身一個藩屬小國的地方郡望,父親飽腹詩書,娘親是大家閨秀,是令旁人豔羨的金玉良緣,父親早年一帆風順,金榜題名之後,曆任工部鉛子庫都水司主事,轉去地方擔任郡縣通判,升任知州。隻是宦海沉浮不定,被同僚陷害,丟官回鄉,在一個家鄉汾陽府,擔任書院主講。

不曾想父親又被位列中樞的官場仇家,施壓地方官府,被排擠得厲害,連書院都待不下去了,鬱鬱而終,故而家道中落,一年不如一年。以至於連累哥哥都無法參加科舉,隻得遠離家鄉避難,尋了一處山上門派依靠。得了家書,一聽說她得了失魂症,就又立即不辭辛苦,回家找到了她,再靠著未來夫婿他爹的那點門路,三人一起萬裡迢迢,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座一洲執牛耳者的仙山,要尋一個山上道號“搬山老祖”的德高望重老仙師……

少女泣不成聲,轉頭顫聲道:“哥。”

崔東山白眼道:“閉嘴,彆總是煩我,凍雀須無聲。”

少女頓時噤若寒蟬。

崔東山蹲在岸邊,少女隻要彎著腰撐傘,聽見這個相依為命的哥哥,好像是在那自顧自吟誦一篇遊仙詩。

帝居在震,龍德司春。仙人碧遊長春宮,不駕雲車騎白龍。儘道東山尋仙易,豈知北海覓真難。

補天修月人去,千古想風流。卻與南海漲綠,釀造長生酒。唯願先生頻一顧,更玄玄外問玄玄。

薑尚真感歎道:“崔老弟這等詩文,仙氣激蕩,我這種凡俗夫子,得跪著聽。”

崔東山拍拍手掌,站起來,後退一步,然後朝著薑尚真身後膝窩處就是一腳。

兩個人就開始推搡起來,嬉戲打鬨,呼喝幾聲,拳來腳往,不快不重。

看得少女隻覺得這一幕,好像挺……溫情的。她一時間對那座落魄山,好像不那麼怕了。

薑尚真抬頭望向夜幕,細雨停歇後,雲開月漸來。多謝月憐我,今宵不忍圓。

遇見,錯過,想念,都是好簽,隻是山上,不是山下。

兩鬢雙白的男人,撐傘看著沉沉夜幕,眼神溫柔,喃喃道:“人生苦不足,已經有卿,還想長生。”

少女覺得男子這句話,可比先前那首打油詩好太多了,怯生生望向白衣少年,輕聲喊道:“哥。”

崔東山笑道:“彆管,他是出了名的癡情人。”

好像在那北俱蘆洲,許多山上仙子和江湖女俠,不曾錯付了身子,卻早已錯付真心。

渡船停岸。從遠在天邊的一粒芥子大小,變成了

近在眼前的龐然大物,看得少女花生驚愕不已,原來這就是仙家渡船啊。

她回頭看了眼正陽山青霧峰,少女想起哥哥為了自己治病一事,跋山涉水,吃儘苦頭,耗儘錢財,依舊不得上山,她不由得憤懣不已,什麼一洲仙家領袖的正陽山,什麼打遍一洲無敵手的搬山老祖。

崔東山大手一揮,“回家嘍!”

————

文廟附近,這天卯時,一位中年道士帶著個離鄉的孩子,昨晚夜宿在此,從帳篷那邊喊起了孩子,然後一大一小,一起坐在水邊,孩子迷迷糊糊,打著瞌睡,道士也沒有著急讓這個孩子學自己做功課,其實孩子隻是坐在一旁,本就是修行。

這個來自經緯觀的道士,雙手疊放在腹部,輕聲笑問道:“景霄,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莫飲卯時酒,昏昏醉到酉?”

青冥天下白玉京的道家秘籍當中,有本“高真大書”,名為《景霄大雷琅書》。

名叫吳景霄的孩子,伸手拍了拍嘴巴,“沒聽過。我都不曉得卯時酉時是啥時候。”

這就讓道士許多打好的腹稿,都沒了用處。

他名為趙文敏,道號鬆雪道人,是位中土道門的天君,趙文敏的師尊,是符籙於玄的六位嫡傳之一。

趙文敏在上山之前,世代儒業,他更是少年神童,科舉得意,尚未弱冠之齡,就擔任了翰林院編修官,後來在市井遇到一位自稱垢道人的跛腳老道,再後來,又遇到過數場仙家機緣,最終進入了經緯觀,修行道法,歲月悠悠,在三百年前,師尊卸去世俗職務,潛心修行,由他繼任觀主一職,主持大局。再後來,就是趙文敏誤以為在後山閉關的師父,竟然直到一個消息傳回道觀,才知道師父戰死在了南婆娑洲。

經緯觀是中土神洲的一流宗門,雖然不算最頂尖,卻也不是一般宗門能夠媲美。

趙文敏緩緩呼吸吐納,若有上五境練氣士在旁,就會發現這位鬆雪道人的一呼一吸,竟然是在快速煉化水運,隻是每當凝聚出了絲絲縷縷的水運,都會一一歸還河中,好像這位道士的修行一事,就隻是那個煉化的過程,而非結果。

趙文敏說道:“景霄,我們道門修真之人,作早課時,多在卯時,因為此刻陽氣初升,陰氣未動,飲食未進,氣血未亂。”

也不管會不會雞同鴨講,有些道理,可能長輩說多了,孩子就會耳濡目染,默默記在心頭,隻等哪天開竅。

孩子犯困得很,說道:“功課嘛,我這還不曉得?學塾背書唄,背不好,就挨夫子的板子嘛。當了道士,也還是有課業的啊。”

趙文敏笑著點頭道:“功課者,課自己之功,明真我之性,修自身之道,當然重要,憊懶不得,修心煉性,是我們所有道門中人,修持尋真的門戶所在。不過你不用著急,上山修行不遲。”

孩子聽得更困了。

趙文敏就笑道:“可輪不到我來打板子,你如今算是我的小師……弟。”

沒說實話,其實按照譜牒輩分,是自己的小師叔。這位經緯觀的道觀之主,怕嚇著孩子。

這孩子彆看經常鼻涕一抽一抽的,其實鬼精鬼精著呢。

孩子用手背擦了擦鼻涕,“啥?你年紀一大把了,瞧著最少得有四五十歲吧,才是我的師兄?得嘞,看來咱們這個門派,高人不多。”

趙文敏笑著不說話。僧不言名,道不言壽。

孩子的爹娘,得了縣衙那邊官老爺的暗中授意,就沒與孩子說太多關於經緯觀的如何了不得,什麼宗字頭仙府。

孩子笑逐顏開,自顧自開心起來,“倒也好,門派小,人不多,讀書規矩就不會那麼嚴,以後我可以賴床。”

“課業啥的,師兄說得對,不著急,到了山上一樣不著急。”

“師兄你說實話,偷偷給了我爹娘多少銀子啊?賣了自己崽兒還那麼開心,肯定不少,剛出門那會兒,可把我傷心壞了。”

道士啞然失笑,隻得安慰道:“你爹娘那邊,銀子是有給些,但是不多。他們之所以開心,還是對師兄的門派,比較信任,不會太過擔心你在山上的修行。”

孩子哦了一聲,問道:“師兄,咱們這個門派,可以娶媳婦不?”

“可以的。”

“那等我上山幾年,就下山娶鄰居家那個笨妮子,她念書笨得很呐,字也寫得歪歪扭扭,總是爬出格子,先生看著都要歎氣。”

如果到時候她長得不如小時候好看了,就再說。

孩子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

他打起精神來,輕聲問道:“當什麼師兄,不如你來當我的師父好了?”

還是打著小算盤,身邊這家夥看著就是個好脾氣的,當師兄,不管事啊,以後做錯事了,挨罵挨打,護不住自己的,可要是當了自己的師父,嗬嗬。對吧師兄,我看你就是個好人,脾氣好,說話中聽,好得很呐,我的師父,以後就是你了,咱們要不要拉鉤發個誓……”

趙文敏有些頭疼,祖師爺挑弟子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刁鑽啊。

其實他當年能夠上山修行,就是祖師爺幫自己嫡傳弟子收了個再傳。

這次自己算不算還債?

一位腰懸酒壺的紫衣老道,驀然出現在一旁,趙文敏就要趕緊起身打稽首,老道擺擺手,虛頭巴腦的,煩不煩人。

於玄與文廟那邊找了個借口,出來散散心。

這場議事,耗時太久,真真磨人。

如今好不容易新收了個嫡傳,總要過來多看幾眼。

於玄想了想,咳嗽一聲,難得板起臉,擺一擺山上老神仙的架子。

趙文敏小聲提醒道:“你的師父來了。”

孩子抬起頭,一看那張極其不好說話的老臉,跟學塾那個閉著眼睛都能用炭筆砸中自己的夫子,有啥兩樣?

孩子皺著臉,委屈得想哭,這次不是演戲,是真怕了。孩子的想法很簡單,學塾到底離著家近,到了山上,還怎麼跑?得吃多飽,才能一口氣跑回家還不餓著?

於玄趕緊蹲下身,狠狠瞪眼那個收個小師叔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的,再與孩子安慰道:“景霄啊,我是師父啊。”

孩子愣了愣,怎麼好像是那個連糖葫蘆都買不起的老騙子?

他磨磨蹭蹭,掏出一把銅錢,差點就是全部家當了,隻留下買糖葫蘆的錢,其餘都遞給那個師兄,“就這麼點錢了,你給他,我回家了,多拿點錢給你們啊,你們在這裡等我,我認得路,不用送……”

把銅錢往道士手上一拍,孩子就跑了。

道士目瞪口呆,小心翼翼看了眼老祖師。

於玄笑著搖搖頭,示意不用阻攔,就在這邊等著。

孩子倒退而走,再轉身,腳步不快,回頭看了幾次,然後撒腿狂奔。

隻是跑出去老遠,孩子停下腳步,一邊喘氣,一邊轉頭看了眼那個中年道士。

孩子撓撓頭,好像有些過意不去,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膽子小,轉頭跑了。

兩位差著輩分的道士,在水邊並肩而立。

趙文敏小聲問道:“祖師,不如我隱匿身形,護著小師叔回家一趟?”

於玄沒好氣道:“誰是他師父?輪得到你?修道之人,得有風骨,溜須拍馬,要不得!”

終於有機會與祖師爺打了個規規矩矩的道門稽首,趙文敏起身後說道:“差點忘記祖師教誨了,人之德行,方是符籙靈膽,心中誠敬,正是道法根祇。”

於玄眯眼笑道:“文敏,這次幫我收了個弟子,需要記你一功,回頭去跟你經緯觀管錢的師叔領賞,一件半仙兵起步,品秩不高,品相差了,都不像話。你就與他說,這不是我的意思,他可以自己看著辦。至於你師叔找誰說去,反正我馬上要去天外星河,就更管不著你們的唧唧歪歪了。”

趙文敏做了個稽首。

他這經緯觀,是祖師幾條道脈當中,錢財家當一事,最為寒酸的一個了。所以就有了“最會訴苦喊窮經緯觀”的那麼個說法。

聽祖師爺的意思,是想要讓自己師叔去祖山那邊,發揮經緯觀的看家本事?那這就是奉祖師旨意行事了,師叔在祖師堂那邊的嗓門,不會小了。

於玄問道:“文敏,雖說如今是咱們浩然天下的太平盛世了,你願不願意下山遠遊殺賊去?”

趙文敏笑道:“師祖,原本弟子是想著回了經緯觀,再與祖山書信一封,不管那邊點不點頭,弟子都會去往蠻荒天下,祖山幾位師伯師叔,總不好把我抓回經緯觀。至於觀主一職,弟子心中有了合適人選,不會耽誤傳承一事。既然今天與師祖說了此事,這次返回經緯觀,就可以少去寄信一事。”

於玄點點頭,“福生無量天尊。”

老道人瞥了眼站著不動的趙文敏,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替你小師叔護道,景霄那麼點孩子,你這個當師侄的,能放心,啊?!”

趙文敏笑著告辭離去。

於玄抬頭看天。

摘下腰間那枚朱紅色葫蘆,老道士喝了一口酒。

物我兩忘,煉化星河,隤然入道鄉。

於玄收回視線,他娘的,蠻荒天下的那幾頭老王座,喜歡圍毆是吧,都伸長脖子等著,遲早會有一條星河砸在頭頂。

————

陸陸續續有人開始離開文廟,這次不再是出門喝酒解悶,而是他們的議事已經結束。

其中就有邵元王朝的國師晁樸,帶著得意學生林君璧。

晁樸說道:“陛下那邊,由你接任國師一事,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其餘大小問題,明處暗處的,就都要你自己解決。”

其實本該再晚個二三十年,為弟子鋪路更多才穩妥,隻是時不我待,拖延不得了。何況如此也好,林君璧可以磨礪更多。

晁樸自己則需要馬上趕赴彆洲,擔任一宗之主,純粹以山上修士身份,謀劃一洲。

不得不承認,就是走一走繡虎崔瀺走過的老路。

至於最終高度,儘人事聽天命。

林君璧點頭道:“爭取不讓先生失望。”

晁樸提醒道:“可以多學學陳平安,但是不要成為第二個陳平安,其實這一點,你最應該學他。”

林君璧心中了然,“會的。”

火龍真人出了大門,就一直沒走。

幾乎所有路過的人,都會主動與這位老真人打招呼,多多少少客套幾句。

等到那位道號青鐘的淥水坑澹澹夫人,與百花福地花主一同走出,見著了火龍真人的背影,她立即就要繞遠路下台階。

不曾想老真人轉過頭,望向那個體態臃腫的婦人,笑眯眯道:“澹澹夫人腳步沉穩,貧道捂住耳朵都聽得見。”

澹澹夫人一把拽住花主娘娘的袖子,一起來見火龍真人。

老真人滿臉遺憾神色,喟然長歎一聲,道:“貧道還沒去過淥水坑遊曆一番,澹澹夫人也不曾去趴地峰做客,這可是貧道心中一樁生平不小憾事啊。”

澹澹夫人懂了,破財消災嘛。刨開給文廟的那筆,她的私房錢,其實還是有點的。

韋瀅與宋長鏡一同走出。

玉圭宗與大驪宋氏,締結盟約。

沒有任何誓約,也不需要任何紙麵契約。

隻是兩人的口頭約定。

比如大驪刑部的粘杆郎,每隔十年就會為書簡湖真境宗,送去不少於十人的頭等修道胚子,一旦躋身地仙,就要擔任大驪刑部各等供奉,為期一甲子,承擔起各種見不得光的秘密任務。

而真境宗也派遣地仙劍修,去往大驪邊軍擔任隨軍修士,每人在行伍中,最少曆練三十年,任何真境宗地仙修士都不得推脫。

亞聖站在文廟大門外的台階頂部,遠望天幕某處。

經生熹平站在一旁,笑問道:“既然不放心,為什麼不讓他知道?”

亞聖說道:“他也不是孩子歲數了,說這些做什麼。”

熹平笑問道:“十分好奇,不當問也要問了,城頭那邊,崔瀺沒罵人?”

亞聖搖搖頭,“沒有。隻說他如果早生個一兩百年,人間會少死很多人。可惜生得太晚,隻有百餘年籌劃,必須腳步匆匆,難免捉襟見肘。”

熹平哭笑不得,繡虎你這還算捉襟見肘?

亞聖想起城頭那邊的最後一幕。

雙方一番坐而論道之後,崔瀺抬起手掌,豎在耳邊,好似在聆聽什麼。

仿佛先前天傾之時,風吹散世間所有嗚咽聲,既有浩然,也有蠻荒。

鼇頭山那邊,南光照突然有些心煩意亂,便給自己算了一卦。

君子問災不問福,是那儒家子弟的講究,至於貧富貴賤,宿生有載,壽夭短長,人生分定。南光照也不信這個。

看了卦象之後,南光照一身大汗淋漓,茫然失措,心弦緊繃起來,打定主意閉關,必須閉關去。哪怕文廟這邊讓他趕赴戰場,也要找借口拖延幾年。

百花福地的那位福地花主,回了下塌處,在書案鋪開彩箋,提筆卻不知寫什麼,手臂慵懶壓臂擱。

她幽幽歎息一聲,終究是沒能見著那個失蹤多年的男人。

低頭瞥了眼臂擱,以行草篆刻有四行文字。

溶溶琥碧青絲騎,璨璨寶珠紅粉妝。

橋上酸風射眸子,葫蘆麵上生芝草。

最後兩行落款,分彆隻有兩字,是他刻出的兩個名字,如山上道侶,相依相偎著。

當年她還隻是百花福地的一位尋常花神,品秩不高,當時花名“向秀”。

向秀這個名字,他離去有幾年,就已經棄而不用多少年了。

她放下筆,輕輕翻開臂擱,裡邊又篆刻有四個小字,“清神養氣”。寫得龍蛇飛走,字的精氣神,就像那個人一樣。

哪怕她明知道此次文廟議事,遇見他的機會不大,可到底是念著那個萬一的。

萬一那萬一就是一萬呢。

————

文廟功德林。

文聖一脈。

老秀才。

左右,劉十六,陳平安。

李寶瓶,李寶瓶,還有那頭被劉十六從羽化福地帶到浩然天下的小精怪。

還有茅小冬。

老秀才喝酒很凶,很快就醉眼朦朧,喃喃道:“是真的嗎?”

好酒醉後,美夢成真,讓這個老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了。

老秀才突然一拍桌子,“喝酒不吼,滋味沒有。誰來兩句?”

所有視線,無一例外,都丟給了那個學生、師弟、小師叔的陳平安。

陳平安先前隻是橫劍在膝,小口喝著酒,想著某人呢。

睨醉鄉,天地小,乾坤窄,古今短。

一笑撫青萍,手中三尺劍,不曾負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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