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27797 字 6個月前

老聾兒笑眯起眼,不願給出那個真相。說他是敝帚自珍也好,自得其樂也罷,哪怕是在徒弟那邊,都沒說此事。

這壺好酒,舍不得喝。

一棟茅屋門口,站著個被白玄一口一個袁劍仙、袁巨材的袁化境。

袁化境再不管閒事,性格再孤僻驕傲,每次碰到這種一老幾小的“閒聊”,都會忍不住旁聽幾句。

隻是袁化境更想不明白,一位飛升境老劍修,被幾個孩子這麼埋汰,為何半點不生氣?是老前輩境界高了,胸襟就廣?

那個叫白玄的,資質確實好,如今就已經是一位觀海境劍修了,但是嘴巴真毒。

道號龍聲的甘棠前輩,一位飛升境,還是劍修!

擱在任何一座天下,不是走到哪裡就恭維到哪裡?

老聾兒心湖響起一個聲音,“一般供奉,趕緊去跳魚山,頂替我給那幫孩子傳道一二,次席供奉要在集靈峰看個熱鬨。”

老聾兒麵色悲苦,趕緊從一張竹椅站起身,心聲言語卻是歡快的,“好嘞,白景前輩,我這就去,放心,差不了事。”

等到老聾兒一步縮地至跳魚山,袁化境猶豫了一下,就去那邊簷下坐下。

白玄習慣性拎著一隻紫砂茶壺,提梁壺形製,裡邊泡著枸杞茶。

白玄仰頭喝了一口茶水,打了個嗝,老氣橫秋道:“袁劍仙,有事要問?無妨,你我關係不差,白某有問必答。”

之前裴錢來了趟拜劍台,白玄瞬間呆若木雞,不愧是九個同鄉孩子裡的扛把子,頗有急智,就說自己不練拳了。

裴錢一臉意外和惋惜,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著問他一句,“這麼好的練拳資質,半途而廢,不覺得可惜嗎?”

白玄縮了縮脖子,說自己最近必須專心練劍,否則就會被柴蕪拉開太多境界,過段時日再把拳腳功夫重新撿起來。

一想起這個糗事,白玄就英雄氣短。

不過聽陳靈均說如今來了個問拳輸過裴錢的,姓溫什麼的,武學境界尚可。來這邊,屬於愈挫愈勇,這不直接找上門問拳來了。

白玄一聽就來勁了,一條響當當的好漢啊,拳法不高膽魄壯啊!白玄就想要偷摸過去,碰個頭,讓對方錄個名,共襄盛舉。

不過奇了怪哉,裴錢這個半點不講武德、說壓幾境全是騙人的家夥,到了明明隻是她師妹的郭竹酒那邊,就很好說話啊。

袁化境笑問道:“白玄,我有個問題,一直想不通。甘棠前輩既然是飛升境,為何在劍氣長城,相對名聲不顯,排名不高?”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的排名,老聾兒確實靠後,名次好像跟納蘭燒葦,陸芝當鄰居。白玄搖搖頭,“袁劍仙啊,平時覺得你腦子挺靈光的,原來是裝得像,這問題問得好沒道理,老聾兒就是個外人啊,要求他太多,豈不是顯得我們劍氣長城沒本事

?我們劍氣長城也不差老聾兒這一境兩境的放水。”

納蘭玉牒點點頭,“這個賬,算得沒毛病。”

姚小妍小聲問道:“白玄,你如今都是觀海境瓶頸了啊?”

白玄沒好氣道:“妍啊,這就是你年紀小不懂事了啊,我隻是個觀海境,又不是玉璞境,值得大驚小怪?罵人不帶臟話是吧,跟誰學的?”

睡了個懶覺的郭竹酒站在一棟茅屋門口,她看了眼在那邊裝大爺的白玄。

白玄立即改口道:“小妍,如今認了個好師父,就更要好好練劍,既不要懈怠也不要心急,穩紮穩打就可以了,曹師傅對你期望不低的,你以後肯定比我強。”

可不是怕她郭竹酒,是敬她。

袁化境笑道:“姚小妍肯定資質好,否則也不會同時擁有三把飛劍,隻是你為何會覺得她肯定比你成就更高?”

他倒是覺得白玄以後的劍道境界,最值得落魄山期待。白玄用一種很輕描淡寫的語氣告訴袁化境,“我飛劍品秩太低,在劍氣長城,肯定活不過二十歲。來了這邊,可以想一想明天,至於後天就算了,沒必要想太遠的

事情。如果沒有跟著隱官大人來這邊,是去了飛升城,總是要時常出去曆練和涉險的,那我就連‘明天’的事情都不想,今天事今日了。”郭竹酒猶豫了一下,以心聲說道:“我師父,其實很想把你帶在身邊,親自教你劍術。但是你當時不願意跟誰拜師,師父還遺憾來著,但是更加高看你一眼了,師父親口說你以後要是到不了玉璞,就得怪他不上心,跟你沒關係。所以你將來在某某境界的時候,落魄山這邊會安排誰給你秘密護道,師父早就心中有數了,所以你不必氣餒,明天後天大後天,今年明年百千年,落魄山劍修白玄,都可以想一想,必須好好想一想了。這些事情,師父沒讓我說,我隻是瞅著你心境不對,

根本不像個純粹劍修,提醒你幾句。”

白玄蹦跳起身,問道:“真沒騙我?!”

郭竹酒反問道:“騙個小傻子好玩嗎?”

白玄一時語噎,忍了。

畢竟郭竹酒進過避暑行宮,正兒八經的隱官一脈劍修,她確實不笨的。郭竹酒說道:“回屋練劍,早點破境。你這個歲數的觀海境,在我們那邊不算茫茫多,卻也不算太少,反正就是個不稀奇的事。之後哪天,閉關之前,你這個觀海境瓶頸,好好想一想,周首席為何將你拐出密雪峰,一起跨海遠遊,記得再仔細回想一下,在大海之上,看到了哪些壯闊景象。尤其不要漏掉在老龍城,是否登

高望遠,當你回看大海那一刻,是何心境,作何感想。”

白玄瞪圓眼睛道:“這些事,都是薑老哥與你私底下說的?”

郭竹酒沒好氣道:“你是豬腦子麼,需要說什麼,我猜的。”

白玄一手拎著提梁壺,一手五指攤開再握拳,眼神熠熠光彩,沉聲道:“龍門境,唾手可得!”

郭竹酒笑嗬嗬道:“怎麼不先吐口唾沫在掌心?”

白玄悻悻然道:“真傻乎乎往自己手上吐口水,好像就沒有一種天下無敵的氣勢了。”

方才瞧見袁化境的視線,郭竹酒倒是沒說什麼。

心想也是個即便到了劍氣長城、同樣進不了避暑行宮的劍修。

————

當那位陳山主大言不慚,當場說出“於道友”這個稱呼,屋內一眾道士,神色各異。陳平安卻好像完全不清楚他們的異樣,稍稍偏移視線,望向那李睦州,“我記得經緯觀有個垢道人,是於道友屈指可數的嫡傳之一,死在了南婆娑洲戰場?我翻過

文廟檔案,這位玉璞境觀主,好像拚著身死道消,也沒攢下多大的戰功?”

有道士使勁一拍椅把手,與那陳平安怒目相向。薛天君卻是望向陳平安的同時,與那位大動肝火的道士伸手虛按幾下,示意暫且安靜,我們不必跟著主人一起惡語相向,對方是何用意,再多聽幾句,可能便會

水落石出。

陳平安則隻是望向那個李睦州,“你是那跛腳道士的親傳弟子,內心深處是怎麼個想法?”

李睦州反而是十幾位道士中最神色平靜的,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他聞言答道:“事實。”

陳平安笑問道:“竟然半點不生氣?怎的,經緯觀泥塑神像,有你一尊在上邊吃香火?”李睦州雙手握拳,放在膝上,緩緩說道:“既然陳山主是在闡述事實,我聽了再惱火,也不好反駁什麼。退一步說,就算我想要反駁,境界不夠。但是不妨礙從今

天起,我經緯觀一脈,對落魄山,對陳山主,敬而遠之。”陳平安恍然道:“那就是臉上假裝沒事,其實很生氣了,但是修心養性的功夫不差,所以忍得住?或是李睦州還記得幾句傳道授業解惑之外的師尊教誨,跟為人處

世和立身之本有關?所以不願像市井少年那般,跟個爆竹似的一點就著,脾氣一上來,就要跟人卷起袖子乾一架?”

李睦州站起身,緩緩低頭,打了個稽首,再起身,轉身往大門那邊大步走去。

沒有阻攔。

陳平安沒有攔著,薛天君也沒有開口挽留,身後大堂隻是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經緯觀道士李睦州,手背青筋暴起的一隻手,輕輕打開門,再關上門……卻看到青衫男子,麵帶微笑,雙手籠袖,站在門外?

陳平安拱手抱拳,笑道:“多有得罪了,不得已而為之。當然隻是對你而言,屋內其餘道士,可能當不起此說。”

李睦州一臉茫然,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頁泛黃紙張,好像從哪裡撕下來的,遞給李睦州。

李睦州猶豫了一下,接過手,定睛一看,片刻之後,將其小心翼翼收入袖中,抬起頭,問道:“請教陳隱官,你為何不是將此物送給先前來此做客的師公?”

一頁紙上,寫著中土神洲垢道人,在劍氣長城的詳細檔案,一筆一筆記錄著每次戰功的大小。

紙上內容不多,字跡……也是蒙童一般,但是對於李睦州而言,這一張紙,何止是重如山嶽。師父從不說自己在劍氣長城的事情,甚至就連師父去過那邊,經緯觀道士,都是道聽途說而來。李睦州跟師兄趙文敏,隻知道師父是在那邊跌境的,雖然返回浩然天下,修養多年,終於重返玉璞境,但是師父此生大道成就,止步於玉璞了。為此師公於玄幾次想要讓師父去一趟雲夢洞天,師父隻是不肯,說名額有限,機

會難得,要讓給那些真正的仙苗,讓給年輕人。陳平安淡然道:“當徒弟的,過了倒懸山,去了劍氣長城,當師父的於道友又沒去過。所以給你這個給垢道人當徒弟的道士,我覺得更合適一些。說句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輕巧話好了,我如果是於道友,就是打悶棍,套麻袋,也要將弟子垢道人,先丟到雲夢洞天再說其他。不肯修煉,不願浪費洞天的道韻靈氣?那就待著好

了。”

李睦州心情複雜,神色古怪,這一刻,終於將說話確實“掏心窩子”的山主,與那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兩者印象重疊幾分。

陳平安微笑道:“這邊的事情不用管,你可以去山腳那邊,與道士仙尉多聊幾句道法。”

李睦州點點頭,走出十數步外,才記起與那位年輕隱官道一聲謝,猛然轉頭,卻發現陳平安依舊站在門外?!

陳平安轉頭笑道:“你們這些個譜牒修士啊,方才田宮一巴掌拍下去,都沒拍碎那張材質尋常的椅子,就不覺得奇怪嗎?”“李道長,容晚輩說句難聽的,你師尊垢道人的品行,我由衷佩服,隻是這戰場廝殺的手段,與蠻荒修士鬥智鬥力的心眼,真是……一言難儘,在劍氣長城,積攢

戰功不多,不是沒有理由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當年是我坐鎮避暑行宮,而不是那個舊隱官蕭愻,你師尊的戰功,肯定至少得翻一番。”

李睦州故意略去那番又很“掏心窩子”的言語,忍不住問道:“就連薛天君都沒有察覺?”

陳平安微笑道:“畢竟是位仙人,於道友的高徒,又不是紙糊的境界,薛天君確是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勁的人。但是他現在動不了,開不了口說不了話。”

見那青衫男子揮揮手,李睦州隻得穩住道心,下山去找那頭彆木簪的年輕道士。

天外,兩老頭湊一堆。

老秀才慌啊,必須給於老哥瞧瞧肩膀了,“會不會把話說重了點?需不需要我提醒幾句?”

於玄神色認真,搖頭道:“不重不重,半點不重,罵得好,很好啊。我還覺得陳道友說輕了。”

老秀才埋怨道:“我這個關門弟子,啥都好,唯有一點,暫時不夠好,就是做人太實誠,缺了點心眼,行事過於正派了。”

於玄無奈道:“老秀才,陳道友把我那些徒子徒孫們當傻子,你也把我當傻子看待啊?”

老秀才先金字招牌式唉了一聲,“可不能這麼講,傷和氣,傷感情了,於老哥,明明是自家兄弟卻說兩家話,不太善了啊。”

拿手肘給於玄揉肩膀,老秀才問道:“於老哥,力道還可以吧?”

於玄置若罔聞,隻是專心關注人間那處屋子的動靜。說句不誇張的,提心吊膽呐。那一屋子年輕人,可都是好苗子啊。

蹲在一旁的老秀才猶豫了一下,就是一巴掌拍在於玄腦袋上。

於玄轉過頭。

老秀才說道:“輕了?那我力道加重幾分,於老哥,跟我客氣個啥,矯情。”

於玄默不作聲,繼續看那屋內。

隻是刹那之間,便一無所見了。

於玄知道是老秀才的手段,歎了口氣,“也好。省得揪心。”

老秀才拍了拍於玄的肩膀,搓手笑道:“揪心?少在這邊得了便宜還賣乖,就數你老小子做買賣最精明。”

於玄也學老秀才唉了一聲,笑問道:“肩膀哪兒酸,老哥幫你鬆鬆筋骨,保管神清氣爽,年輕個幾十歲!”

原來屋外一個真身陳平安,而那屋內,那個陳平安一手提煙杆,一手輕輕拍了拍膝蓋,繼續在那邊大放厥詞,亂人道心。

“學道者多如蒿如草,聞道者珍如稻如禾,得道者稀如芝如蘭,道外證道者鳳毛麟角。”

“於玄自有於玄證道的道理,可惜你們不是於玄,桃符山外加四座宗門,畢竟沒有第二個於玄了,故而不行就是不行。”

“我是俗人?”

“不湊巧,在座各位,你們這些躺在祖師爺功勞簿上享福多年的修道之士,還真不一定有資格來談什麼清濁之彆、雅俗之分。”“要怪就怪你們各自的那位師尊,祖師,太上祖師爺。於玄此生修道,過於順遂了,一輩子全然不知‘錢’字難關之所在,他自己都不清楚,你們這些徒子徒孫,自

然就更兩眼一抹黑了。”

“擺譜?”

“我陳平安真正擺譜的時候,是你們眼窮,沒機會看見而已。”

在那城外,是誰與托月山大祖的嫡傳弟子,來了一場各憑本事定生死的捉對廝殺,先宰了離真,再一人在陣,劍指十四王座。

是誰領銜避暑行宮,在那倒懸山春幡齋,你們知道什麼叫鴉雀無聲?老子讓誰站著誰就不敢落座,讓誰坐著就不敢起身放屁。

在中土文廟與蠻荒天下托月山對峙,在光陰長河畔參加全是十四境修士的議事,在天外,坐鎮大陣中樞,合作之人,是三山九侯先生,白帝城鄭居中……

在外如此,到了自己地盤,跟你們這幫道士,又不沾親帶故,還不許我擺擺闊,說幾句刺耳的大實話了?

於玄故意如此安排,陳平安早就有數,心裡跟明鏡似的。果然是天底下拿著最燙手的,就是看似白送的錢。

真要隻是送出那些金精銅錢,一位仙人境的薛天君就足夠了,沒必要擺出這麼大的陣仗,浩浩蕩蕩十幾人。

歸根結底,就是不缺錢的於老真人,來了一手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要用錢“買”道心,能買多少是多少。老真人可謂良苦用心,想著把他們這些天之驕子丟到落魄山,借機磨一磨這些大好修道胚子的鋒芒和傲氣,不要眼高於頂,目中無人,一個個總覺得自己若是如

何,便一定能如何,好像換個位置,頂替了誰,就可以做得更好。

家規重,門風好,興許可以批量養得出、拘得住一個表麵的禮字,卻未必提得起一個理,更難抓得住一個道。

於玄所求,吾家吾脈山中道士,雙眼要見青天大道,不要總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過於計較幾個境界的快慢。

於玄在合道之前,哪怕已經獨占浩然“符籙”二字,終究未能與龍虎山趙天籟、北俱蘆洲火龍真人拉開一大段距離。

所以他那幾條道脈的譜牒修士們,還不至於太過心高氣傲,等到於玄一人趕赴扶搖洲,馳援白也,再去天外合道星河……

十四境符籙於玄,自然是去了天外。

但是某種意義上,某個“於玄”卻又留在了桃符山填金峰,甚至這個於玄,去到了羽化山、飛仙宮、鬥然派和經緯觀,去到了所有藩屬門派當中去。身材魁梧的孔鵷,和鵝蛋臉少女姿容的王瓜,沒有身穿道袍,都換了一身江湖人士的裝束,他們一起逛過了小鎮的螃蟹坊,鐵鎖井,路過那條騎龍巷,最後猶豫要不要去那泥瓶巷看看,你看我我看你,都等著對方率先提議,結果都不敢開這個口,一個用眼神埋怨對方,膽識呢,遠遊境武夫的氣魄何在?一個滿臉無奈神色,我對那位年輕隱官又不好奇,是你覺得既然在山上瞧不見對方的身影,不如來這邊看看的。王瓜思來想去,就去建議他們去泥瓶巷的口子上站一會兒,孔鵷

隻得點頭,又不是要當翻牆的蟊賊,何必心虛嘛。

可是等那真實姓氏是司徒的少女,來到了泥瓶巷那邊的路口,就鬼鬼祟祟向前走出幾步,又後退幾步,樂此不彼。孔鵷靠著拐角牆壁,揉了揉額頭,不就是你家長輩,有位劍仙去過劍氣長城,回來後對那年輕隱官推崇倍加嘛。就算你們家族再被稱為什麼美人窩,跟你“王瓜”也沒半顆銅錢的關係啊。司徒積玉總不可能當月老,幫你與那位年輕隱官牽紅線吧?再說了,如今不都說陳平安在劍氣長城那邊,是出了名的妻管嚴?每次在自

家酒鋪喝了點酒,就都要在門外睡覺的……

少女自言自語道:“修道之士,積攢外功,內煉精神,當寓清於濁,須用晦而明。孔鵷,這種空泛的道家籠統語,有意思麼?”

孔鵷懶洋洋道:“我修道沒啥天賦,年少時被發現有畫符的資質,屬於掉坑裡了,要是專心練拳,如今怎麼都該止境境了吧。”

有人緩緩走在泥瓶巷中,向他們兩個外鄉人走來,笑言道:“沒有那麼容易躋身止境的,山巔境還有幾分可能。”

孔鵷笑道:“你說了算啊?”

那人說道:“我說了不算,你就能止境啊?”

王瓜掩嘴嬌笑,收斂笑意,已經猜出對方身份的少女,連忙打了個稽首,“小門小派的王瓜,見過陳先生。”

孔鵷本來覺得總不是任何一個走在巷中的人,就是那個陳平安吧,這會兒趕忙站好,抱拳道:“晚輩孔鵷!”

陳平安抱拳還禮,笑道:“看來於道友很看重你們,明明不必來這裡,還是讓你們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俱是不明就裡。

陳平安說道:“帶你們隨便逛逛?”

孔鵷可不敢點這個頭。

他雖然是授籙道士,卻更多是以純粹武夫自居,如今見著了一位能夠讓曹慈鼻青臉腫的“前輩”,得謙虛些。

遇見曹慈,孔鵷可以放大膽子,虛心請教。眼前這位,真心不敢。

那王瓜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大方方點頭說好,謝過陳先生。之後孔鵷便愈發摸不著頭腦了,這位身份極多的陳先生,真就帶著他們開始閒逛小鎮了,還邀請他們去騎龍巷兩間鋪子坐坐,說是在壓歲鋪子買了糕點,可以再

去隔壁,如果遇見心儀的物件,可以打八折。

孔鵷以眼角餘光看了眼王瓜,卻見少女額頭其實滲出汗水,顯而易見,遠沒有表麵那麼鎮靜。

孔鵷便心裡打鼓,總不至於,是那膽大包天假冒陳平安的貨色,準備劫財又劫色?

白霧茫茫中,有人環顧四周,心中驚駭萬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田宮,打碎椅子,可是要賠的。”在那碧天雲海之中,不知為何會身在此地的冷峻少年,他抬起頭,隻見一隻金色大手如山嶽落下,砸向頭頂,四周罡風大震,“有緣乘坐鶴背之人,當知天上風大

徹骨寒。你這孩子,叫童香對吧,還是叫香童來著?無所謂了,反正你就不懂這個道理。”

屋內不同道士,麵對不同景象。

桃符山地界一候、二候、三候峰,三位做客落魄山的年輕道士,恰好各自都在隔壁山頭,分彆瞧見了於玄,薛天君和丁道士。還有那文霞,隻覺得那天他們與陳平安鬨了個不歡而散,很快就乘坐龍蛇蹤渡船返回中土神洲,她回到了鬥然派,去了後山,在竹林瞧見了那個熟悉的婀娜背影

,喊了一聲葉師叔,當那“葉澹”轉過頭來……文霞瞬間道心失守,乾嘔起來。

被譽為太清境界的走斝山,有一處名勝古跡,停杯亭。就因為那位人間最得意,曾經在山中喝過酒。

同樣是此山中,魯壁魚瞧見了十幾頭蠻荒天下的舊王座大妖,不同姿態在那山巔,卻用同一種眼神,看螻蟻一般看著自己。

而那獨自散步的朱紫綬,卻是在涼亭內,瞧見了那位風采絕倫的人間最得意,他放下手中酒杯,笑著與她點頭致意,說她是可造之材,隻管繼續登高。更有那丁道士,呆呆看著瞬間被陳平安斬殺殆儘的滿地屍體,有那被飛劍洞穿頭顱的道士,癱軟靠著椅子。有那被削去整顆腦袋的道士,抬起手想要扶住腦袋,

卻頹然垂下。有那被連人帶椅子一並攔腰斬斷的道士,她隻是死死盯住丁道士,似乎在怨懟,在仇恨他為何不出手相救……

“薛天君,知道在我那位於道友心中,你們這些人當中,最自負者是誰嗎?猜對了,是你,薛直歲。”

這還隻是個楔子。

真正好戲還在後頭。

貂帽少女坐在屋頂喝酒,咱們山主真是大忙人一個。

屋內何止是那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如同一條滔滔江河,不知不覺中,早就分出了十數條支脈。

陳山主以符籙對符籙。陳宗師以拳法對道法。

陳隱官以劍術對符籙。陳道長以雷法對道法。

如身在村塾的陳先生總之就是以道理講道理。

謝狗覺得陳平安要是哪天躋身了飛升境,自己如果還沒有躋身十四境的話,還真不一定敢說贏他啊。而那個陳平安的真身,隻是散步去了竹樓,坐在崖畔,頭頂坐著個蓮花小人兒,一起悠然看雲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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