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2 / 2)

“我隻是想告訴你們,村莊外確實有巨蟒傷人,但不是他。”我輕撓著藍伯特的下顎,他眯著眼,順從地將蛇頭放進我的掌心裡,周圍人看見後不由倒抽一口氣,“他不是野獸,也沒有被我馴服。救你們也不是我的命令,而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希望你們能感謝它,然後回去告訴鎮上和村裡的人,不要再來打擾他,以及儘量減少外出。如你們所見,那頭巨蟒隻是受傷,並沒有死掉,貿然外出有喪命的危險。”

鴉雀無聲。有人連連點頭,保證再不會來這裡;有人跟同伴交頭接耳,半信半疑地望著我;還有人不客氣地質問道:“你怎麼保證這頭東西不會像那頭巨蟒一樣傷人?”

“沒有他,你們已經死了。”我淡淡地說。

“說不定是巨蟒們的陰謀,為了吃掉更多的人……”說著說著,那人的聲量弱了下去,顯然,這理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好,羅莎,叔叔們相信你說的話,這頭東西不會傷人。”中年男子說道,“你也要聽叔叔一句勸,不要與野獸為伍,你控製不了它們。彆說你,就連鎮上最勇猛的男人都不敢打包票馴服一頭野獸……你還跟它那麼親近,跟玩火自.焚有什麼區彆?”

我想了想,說:“你們著急離開麼?不著急的話,天亮後再走吧。天亮後,一切都會揭曉。”

小時候,父親曾跟我講過幾個童話故事。故事的主角都是被詛咒的王子,有的王子變小鳥,有的王子變青蛙,還有的王子變成不能言語的大樹,但最終的結局都是詛咒解除,人們立刻對王子改觀,女孩幸運地嫁給王子,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哪怕他們從未真正了解過彼此。

現實肯定不會像童話一樣,人們的想法能在一瞬間改變。但還是那句話,我不願把人們想得太壞。藍伯特救了他們的性命,他們現在恐懼藍伯特,隻是因為藍伯特的長相過於駭人,如果清晨來臨,藍伯特變回人類的模樣,他們應該就能對藍伯特產生善意吧。

他做了英雄,不應該還被當成怪物恐懼。

這一晚,城堡外的大雪沒停過。可能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外麵的天空不再那麼陰霾。雪粒沙沙地拍打在玻璃窗上。

剛開始,村民們仿佛驚弓之鳥,一直擠在一起,有動靜就會弓起身子,緊張地四處張望。但見藍伯特和家具們始終沒有傷害他們的征兆,漸漸地也就放鬆下來。茶壺太太不計前嫌地給他們倒了熱茶。座鐘“砰”地跳下來,兩條細細的胳膊叉著腰,走到他們麵前,長篇大論地教訓他們,告訴他們偷東西不對。

這些人大多數都沒讀過書,座鐘的言辭又長又囉嗦,還有些拗口,聽得他們昏昏欲睡。座鐘看見後,不滿到極點,分針和時針緊緊地皺在一起。它蹦到塌鼻子老頭旁邊,命令他坐起來,演奏手風琴給這些人醒醒神。

塌鼻子老頭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奏響手風琴,分明是歡快的旋律,卻演奏得如泣如訴。

值得一提的是,有了音樂後,人們的神經果然鬆弛了許多。他們捧著熱茶,伴隨著音樂,聽著座鐘的絮叨。有個人可能是過於放鬆,沒忍住反駁了座鐘一句。下一秒,他的臉就白了,縮進毛毯裡瑟瑟發抖,大概以為座鐘會發狂吃掉他。周圍人也恐慌地看向座鐘,警惕它突然發動攻擊。但是座鐘隻是冷哼了一聲:“就你話多。”

事實勝於雄辯,我說再多的話,也比不過他們親身經曆。這些人本性不壞,隻是被錢財迷失了神智,再加上恐懼野獸的本能作祟,對藍伯特表現出惡意很正常。

發現城堡裡的家具對他們沒有威脅後,這些人漸漸放開,有人好奇地拿起座鐘,觀察它的構造,氣得座鐘胳膊腿亂蹬。有人走到羽毛撣子的身邊,誇它的聲音美妙動聽。羽毛撣子害羞地掃了掃地麵。它的情人勺子叮叮當當地跑過來,猛地彈起把那人趕走。還有人跟菜刀討論起廚藝。城堡內一直是菜刀掌廚,好久沒見到活人,它興奮得刀刃一直在滲唾沫。

可能知道天亮後,理性的藍伯特就會出現,獸化的他特彆依賴我,纏著我喂他吃的。我隻好拿起一隻烤雞,周圍人冷汗涔涔地看著他一口吞掉,並且沒有吐骨頭。

吃飽後,他享受地眯起眼,打了個小小的飽嗝,巨爪指了指籃子裡的毛線球。我看了看鬨哄哄的村民,小聲說:“這樣做會不會影響不好……”

聽見這話,他雖然沒有明顯表現出不滿,瞳孔卻漸漸緊縮,喉結震動,發出隻有我一個人能聽見的低吼聲。

我隻能硬著頭皮陪他玩。

於是,一群高矮胖瘦不一、正在粗嗓門大咧咧聊天的老爺們兒,突然安靜下來,轉過頭,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我……扔毛線球。那天晚上,隻有我和藍伯特兩個人,玩玩扔球倒沒什麼,現在這麼多人,真是太羞.恥了。

我捂著臉,站在壁爐旁,用力把球拋出去。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黑影飛撲出去,藍伯特動作敏捷,毛線球還未落地時,就已接到球。還好,還好,他沒像小狗一樣叼過來,還有幾分作為王子的自覺。他撿起球,閃電般瞬移到我的麵前,遞給我,朝高處揚了揚下巴,示意我扔遠一些。

我拿他沒辦法,深吸一口氣,扔向二樓。就這樣一來一去,一來一去……我們玩了很久,其他人一直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我也不想這樣,實在是被迫發球。

不知玩了多久,直到我的手臂酸得抬不起來,他總算放過了我,趴在我的腿上願意睡覺。看著他放鬆的圓形瞳孔,我突然想起幻境中,隻有六七歲的他,若無其事地偷看那些在草坪上打鬨的孩童。他刻意壓抑的那些天性,全都加諸野獸身上了嗎?

和野獸的他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覺得他不止是藍伯特的本能那麼簡單。他更像是藍伯特被禁止的衝動與情感——幼時想跟同伴玩鬨的天性、拯救所有人的英雄夢……以及,熾熱而直白的感情。

理性與情感,克製與衝動,冷漠與熾熱,犧牲母親時的絕情,拯救詆毀自己人們時的奮不顧身……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呢?

我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性格能如此複雜,如此迷人。

不知不覺間,天色熹微,遠處山脈滲出橘紅色的光芒。大地逐漸被火紅覆沒,隻有城堡上空仍然烏雲密布,暗沉得嚇人。大廳內響起輕微的鼾聲,有人已經睡著。我也有些困倦,揉揉眼,打了個嗬欠。

忽然,有人發出驚呼,震驚地望著我的腿上。我低頭望去,隻見一縷金光精靈般環繞在藍伯特的身上,三角蛇頭慢慢後縮,化為瘦削立體的臉龐,下顎的線條由圓潤變得淩厲,鼻梁高高地隆起,蛇嘴變窄,唇瓣吸收了花瓣顏色般,呈現出淡粉色。親眼見證他變回人類,簡直就像目睹一個奇跡,若不是他的頸後、鎖骨和手背還殘留著黑鱗,我幾乎要以為詛咒已經破除。

其他人跟我的反應差不多,麵麵相覷,均在彼此眼中看見了不可置信。

“我說過,天亮後一切都會揭曉。”我輕聲說,“他救你們,並不是什麼巨蟒的陰謀,而是因為他和你們一樣,是人類。聽我的話,回去吧,告訴鎮上的人,最近不要出來,巨蟒還在外麵遊蕩。這次他能救下你們,下次就不一定了。”

長時間的沉默後,有人放下毛毯和茶杯,扯著同伴轉身離去。令我驚訝的是,更多的人選擇留在原地,搓著雙手,不知道要乾什麼。

我問他們:“你們不走嗎?”

中年男子尷尬地說:“你說過,我們還欠它……他一句道歉。”

“大夥不是不講理的人,分得清好壞,這個鐘,那個壺,還有那個羽毛撣子……對我們都挺好的,不說聲謝謝實在過不去。”

說完,他們麵麵相覷,互相推搡著:“誰先去?”一分鐘後,一個身材瘦弱,頭發枯稻草般的雀斑少年站了出來:“我先吧。”他撓撓頭,走到我的身邊,標標準準地向藍伯特鞠了一躬,“我叔叔被巨蟒吃了……領頭的人一攛掇,我就來了。那個鐘說得對,偷東西是不好的行為。我下次不會了,還有,謝謝他救了我。我不會說話,不知道怎麼感謝最真誠,但我是真的謝謝他。”

有一就有二,中年男子也走過來,低聲說道:“要不是最近巨蟒作祟,收成不好,家中還有四張嘴等著吃飯,也不會乾這種強盜的勾當。謝謝這位……救了我們,回去後我一定好好勸說村民們。”

又一個人過來:“不管他是人還是野獸,他救了我一命,就應該被感謝。”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我沒前幾位那麼慘,過來純粹是因為無聊,想來看看這座城堡有什麼特彆的地方!差點死在這裡,還被巨蟒嚇尿了褲子,真是丟人。”

……

我沒想到他們會真的道謝,愕然的同時,心裡還有一絲慶幸,幸好我堅持原則,不願把人們想得太壞,不然這一幕十有八.九不會出現。

這時,從我的腿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不必客氣。”我愣了愣,低下頭,是藍伯特醒了過來。儘管躺在我的腿上,他卻身處王座般氣勢十足,語氣沉穩:“回去告訴鎮上的人,那頭巨蟒來曆不明,極有可能是黑魔法製造。讓他們待在家中不要外出,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同樣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感覺完全不一樣。村民們根本不敢質疑,連連點頭,就差寫下保證書了。

村民們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城堡內都保持絕對的安靜。最後,還是藍伯特先打破寂靜:“扶我起來。”

恢複理性的他氣場過於強大,有那麼片刻,我不知怎麼跟他正常地相處,愣愣地扶他坐起來。他皺皺眉,捶了捶大腿,責備般低聲說道:“少跟‘它’玩亂七八糟的遊戲。”

意識到他說的是扔球遊戲,我臉上頓時一熱,無言以對地點點頭。

下巴忽然被抬起,他神情淡漠地注視著我,聲線冷冽:“為什麼你跟‘它’相處的時候,就那麼溫柔呢……”他的麵龐越來越近,呼吸也越來越近。我的心跳急促起來,還能有什麼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更重視你一些。

我剛要說話,他突然鬆開手,皺著眉扯開手上的繃帶,隻見那些被倒刺劃傷的小傷口,全部散發出惡臭腐爛的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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