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第(1 / 2)

姑姑在上 八月薇妮 13303 字 3個月前

皇帝記得, 那是在太子趙彤摔死小狗後不久。

有一次他經過禦花園,看見徐憫站在那太湖石之前, 煢煢而立,不知做什麼。

風偷偷地掀起她淺鵝黃的宮裝裙擺,玉帶勒著細細地腰, 肩頭挽著天青色的披帛, 隨風徐徐。

襯著前方那蒼冷的太湖石, 簡直像是一幅極至工筆勾勒出來的宮裝仕女圖, 雖然看不見容貌,已經足夠令人傾倒。

趙踞忙藏起身形,卻無意中聽見徐憫對仙草說:“知白守黑,和光同塵, 但現在……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鹿仙草顯然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便糊裡糊塗地問:“什麼黑白,這石頭倒是有些白, 像是人骨頭似的, 娘娘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徐憫也並不解釋,隻看著那塊兒已經給洗刷乾淨的石頭, 輕聲道:“如果是這種殘暴的性子為天下主,如何了得。”

“什麼如何了得, 既然不喜歡, 那就推倒它就是了, ”鹿仙草不以為然地說, 她已經走到那石頭跟前, 伸出雙手試著推了一會兒,皺眉道:“我自個兒推不動,大概得多叫幾個人。”

徐憫嗤地笑了起來,把鹿仙草叫了過去,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她的眉心,半是寵溺般道:“傻孩子。”

那會兒趙踞眼睜睜看著這幕,竟有些羨慕地看著徐憫那麼愛寵般對待鹿仙草。

趙踞其實也並不太懂她話中的意思,可是後一句卻聽的很明白。

後來在跟隨蘇子瞻學習之後,有一天蘇子瞻無意中提起了老子《道德經》裡的一句“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趙踞大吃一驚。

蘇子瞻見他的眼睛瞪的圓圓的,便解釋說:“殿下不懂?這是道家主張的一種入世之道,說是為人當收斂鋒芒,消緩紛爭,一種不動聲色韜光隱晦的法子。”

趙踞忙又問:“那蘇學士可知道什麼叫做知白守黑?”

蘇子瞻不由詫異起來,笑道:“殿下是從哪裡聽來的?這個麼,卻也是出自《老子》,原句是‘知其白,守其黑,是天下式’,也是一種入世的主張,意思是雖內心知道事情的是非對錯,卻並不急著去批駁評議、以顯示自己的立場,內心隻如琉璃明鏡,麵上卻深藏不露……正好跟和光同塵相合了。”

趙踞回想當時徐憫感歎的那一句,心裡隱約想到了一點什麼,可又模模糊糊。

趙踞沒有回答自己是從哪裡聽來的,蘇子瞻也並沒有追問,隻是那節課他講的十分細致,而趙踞……也聽得格外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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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甚寂靜,連雪落都透出了無邊落寞似的。

怔怔然望著從窗戶外綿綿不絕飛進來的白雪,趙踞突然想起一個人。

他忙回頭:“上次從浣衣局調出來的曾經在紫麟宮當差的宮女,是不是在這裡?”

雪茶沒想到皇帝突然提起這個,忙道:“皇上是說紫芝?她倒是的確在乾清宮,隻不過因為畢竟是紫麟宮的舊人,所以隻安排她在外殿當值。”

趙踞皺皺眉:“把她叫來。”

雪茶吃驚地看了皇帝一會兒,終於命小太監去將紫芝喚了來。

今晚上的確不是紫芝當值,掌事姑姑聽說皇帝傳召,急忙來到宮女房中將她拉了起來。

紫芝匆匆忙忙地跟著小太監進了內殿,上前跪地拜見皇帝。

半天,趙踞才緩聲說道:“你抬起頭來。”

紫芝戰戰兢兢地抬頭。

趙踞打量著她娟秀的臉:奇怪的是,紫芝之前並沒有十分為難自己,也常在徐憫身邊,但他對紫芝的印象卻並不深刻。

比不過對鹿仙草,那令人討厭的樣子總讓他記得無比清楚。

可見恨惡永遠比愛濃烈而長遠。

“你先前伺候徐太妃……也算是她的心腹吧。”終於,皇帝淡淡地問。

紫芝不知道皇帝在這深更半夜的叫自己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聽了這句,卻像是興師問罪。

她不禁有些發抖,加上先前才從風雪裡急奔而來,渾身發冷:“是、是的皇上。”

趙踞道:“聽說你是從在宮外就跟著徐太妃的?卻比鹿仙草伺候徐太妃伺候的長久些?”

紫芝越發不知道怎麼樣,隱隱有些頭暈,牙齒都在情不自禁地打戰。

卻仍是如實回答道:“回皇上,奴婢的確是徐府裡從小兒買了,放在太妃娘娘身邊兒伺候的。”

“嗯。”趙踞不置可否,又過了半天才說道:“對了,朕突然想起來,徐太妃曾經喜歡吃的有一種什麼肉……雪茶當初也愛吃的那個……”

雪茶正在旁邊垂手裝死,順便偷聽稀罕。

聽到這裡卻忙不迭地插嘴:“回皇上,那是琉璃肉。”

他說完之後,舌頭忍不住在嘴裡轉了一圈兒。這大半夜的竟有些餓了,如果能吃上一口就再好不過了。

可皇帝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呢?

紫芝原先滿心茫然,聽了雪茶說這個,詫異之餘微微放鬆。

大概是距離暖爐近些,身上的冷意也隨之慢慢地減退了兩三分。

她的嘴角也不禁流露了些許笑意:“原來是這個,皇上竟連琉璃肉都知道……”冒失說了這句,又忙低下頭去。

雪茶忙咳嗽了聲,說道:“皇上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便是了。不要隱瞞,照實說。”

趙踞看出她的緊張之意,也道:“不打緊,朕隻是隨口問問。據朕所知,那些不過是不上台麵的東西罷了,怎麼徐太妃出身高門,也算是大家閨秀,也吃那個?”

紫芝聽皇帝的口吻緩和,壯膽說道:“回皇上,當初太妃在府內做姑娘的時候,太妃的奶娘有一次拿了些,太妃嘗了一嘗,竟喜歡上了,從此每每惦記著。但是老爺家教嚴,不許吃外頭的東西,奶娘也知道這些不好帶給姑娘吃,所以不肯再拿。後來聽人說外頭街上有賣的,所以太妃時常命我們偷偷地從後角門出去到街邊上買了回去吃。”

“哈。”趙踞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他發現自己好像不該笑的這麼開心,於是咳嗽了聲:“真想不到,太妃原來也是個饞嘴之人。”

紫芝聽見皇帝的笑聲,又聽他的語氣毫無惡意,便也抿嘴說道:“是呢皇上,不過太妃雖然會吃,且也會做。”

“她會做菜?”趙踞怔住。

紫芝回答道:“奴婢不敢說謊。就是府內不許姑娘動手做那些,隻是有兩次,太妃把廚房裡的人都趕出去,自己偷偷地做了幾樣,奴婢有幸吃了幾口,真真好吃極了。”

趙踞怔怔地聽著,突然也有些饑腸轆轆:“她做了什麼?”

事情隔了太久,幸而紫芝對那一幕印象深刻,略一思忖便道:“奴婢記得其中有一道是清炒時蔬,不過是普通尋常的香菇,菜心,卻竟極為軟嫩可口,還有一道是紅燒肉,才做好就都給奴婢們分著吃了……”

紫芝很久沒有跟人說這些往事了,現在突然提起來,曆曆在目,好像是最美好的時光一樣,她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微甜的笑意。

紫芝繼續說道:“隻是為了弄那兩道菜,卻把一身新衣裳給沾了油汙,太妃心疼了好幾天呢,後來就再也沒有擺弄過。”

趙踞聽的出了神:“是嗎……還有呢?”

“還有?”紫芝愣愣的,有點不知所措。

趙踞回過神來,垂了眼皮:“太妃也算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了,朕竟不知她還會廚藝。”

紫芝有些回過味來,大膽又說:“是啊皇上,太妃的心思是極多的,家裡的幾位姑娘都比不過她心思靈巧,有一回潘府的表少爺送了我們大爺一封信,信上隻寫了一個字,我們大爺不曉得什麼意思,拿給姑娘看,姑娘一眼就瞧出來了。”

雪茶原本隻是聽八卦的,如今也悠然神往,忙問:“是什麼?”

紫芝瞥一眼皇帝,卻見皇帝的眼神閃爍,並未做聲。

紫芝便道:“那信上寫了一個字,卻是個‘心’。”

雪茶睜大雙眼:“心又怎麼樣?”

紫芝抿嘴一笑,道:“我們太妃看了,便叫大爺在黃昏降臨月亮初升的時候,前去清溪畔跟表少爺相會。’”

雪茶幾乎忘了還有趙踞在身邊:“我可不懂了,一個‘心’字,怎麼看出這麼多名堂?”

“當然了,”紫芝笑道:“後來太妃說,這‘心’,是‘半鉤明月釣清溪’ 的意思,半鉤是勾,明月又是彎彎的便是斜勾,清溪是水,那三點水加上半個彎勾,自然就是‘心’了,其實奴婢也似懂非懂的,隻是記住了罷了,因為那天我們大爺趕去了清溪河畔,真的就見到了表少爺,大爺為此十分得意呢。”

雪茶忍不住哀歎道:“我是全然不懂,哪裡就這麼多花花腸子彎彎繞呢?皇上……”

說到這裡,兩人都看向趙踞,卻見皇帝垂著眼皮,好像在出神。

雪茶忙又低低叫了聲,皇帝才抬起頭來,淡淡地說:“這個‘心’的謎語,倒的確是有心的很,隻不知道這位表少爺……又是哪裡來的表少爺?”

雪茶呆住。

皇帝的注意力顯然與眾不同。

雪茶隻顧驚歎這謎語複雜去了,沒想到皇帝居然盯著一個不起眼的人。

紫芝聽皇帝問,臉上卻掠過一絲異樣。

趙踞道:“怎麼了?”

紫芝隻得說道:“回皇上,其實這位表少爺……原本是我們府的親戚,兩家子很交好,甚至一度,有談婚論嫁的意思,隻不過後來我們老爺出了事,潘府裡非但不聞不問,反而悄無聲息地迅速給表少爺又定了一門親事……”

雪茶瞪圓了眼睛,沒想到皇帝一句話,果然挖出了隱情。

趙踞嗤地冷笑,不屑地說道:“原來是個薄情寡義之徒。”

紫芝不敢再多嘴了。

趙踞卻又說道:“既然兩家已經有談婚論嫁之意,那麼徐太妃當時……或許很傷心吧?”

說到最後一句,想到那樣一個人物會因為一個寡廉鮮恥的無情無義之徒傷心,心底卻有一點微涼。

可讓皇帝意外的是,紫芝搖頭道:“回皇上,這倒沒有。”

“哦?”趙踞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