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招娣還想絮絮叨叨的念叨, 隊長先受不了了, 趕緊把孫招娣拉到了一邊去。
“行了行了, 該給你們家的補償，不用你念叨也少不了；不該給你們家的，你就算再念叨也撈不到。”他也看出來陸來旺的不耐煩了，說話那叫一個不客氣, “彆說什麼你們家黃花兩次去醫院，你們家分家, 這些事兒都和葉和平受傷沒一點關係, 要是葉和平真是因為這些事兒才受傷的, 那就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己處理不了公事和私事兒, 和公社沒關係。”
這哪行？她絮絮叨叨這麼久不就是為了多要點補償？
孫招娣不說話了。
陸來旺越看越覺得她和葉和平這兩口子又貪又愚昧, 這兩個閨女投胎到葉和平家也是倒黴。
他心裡那個想法就更堅定了。
陸來旺先說了正事兒。
“這位同誌的情況, 我們公社裡麵專門開會討論了一下，畢竟還是在執行生產隊裡麵的任務的時候受傷的，雖然根據走訪調查, 這位同誌自己的因素更大, 考慮到你們家的實際情況, 公社還是決定給予你們家一定的補償。”
孫招娣和葉和平的臉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治療的費用, 公社給出，考慮到也沒有傷筋動骨，生產隊這邊給你們補償二十斤糧食，加上這個月的正常口糧, 就是四十斤，連著兩個月，你們看怎麼樣？”
陸來旺覺得公社裡麵這個補償也不錯了，畢竟又沒真傷著哪裡，也不會影響長遠的，四十斤糧食夠可以的了。
可葉和平兩口子的心理期待可比這個高多了。
怎麼樣？
不怎麼樣。
哪裡能這樣子的？這點兒東西怎麼能彌補得了他們家這個損失呢？
怎麼也得補償個十幾二十幾塊的吧？
這是為了生產隊辦事兒才受的傷呢。
孫招娣就不服氣了。
孫招娣還想說什麼，被陸來旺抱在懷裡的葉黃花哇的一聲就哭了，一邊哭一邊甩自己耳光，啪啪的兩聲，聽著都肉疼，她的兩邊臉都打紅了：“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這個掃把星爸爸才會傷到腿的，都是因為我爸爸媽媽才會總吵架的，都是我不好，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吵了。”
葉黃花的舉動把孫招娣給弄傻了。
她弄不明白小閨女這是想要做什麼，卻本能的覺得這個閨女又要給她惹麻煩。
“媽，我知道，因為我和姐姐是女孩子，不是你們一直期望的男孩，你們一直都不喜歡我們兩個，我羨慕過嫉妒過哥哥能有你們的疼愛，而我和姐姐就隻能看著，因為我是女孩，因為我名字聽起來不好挺晦氣，你和爸一直都不喜歡我，家裡麵一碰到什麼倒黴事兒就都怨我，媽，我，我也是從你肚子裡麵爬出來的啊！”
葉黃花哭的那叫一個慘。
從陸來旺剛把她們姐妹兩個抱起來的時候，葉黃花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公社裡麵的一個領導，上輩子大柳樹村重新選隊長的時候他過來主持過場麵，特彆喜歡拉著她們那些不超過十歲的小姑娘，她爹媽總覺得他不像是好人，就沒讓她和苦菊和他套近乎，沒想到他卻是準備領養個小閨女。
被領養的那個女孩，葉黃花後來遠遠的見過一次，穿著比葉魚還好的衣服，頭上戴著那種水靈靈的閃光的小蝴蝶發飾，嘴上抹著紅胭脂，腳上穿著小皮鞋，硬生生和當初的同齡小夥伴拉開了檔次。
當初她偷偷的羨慕過，想過如果被領養走的是她，那會是什麼樣子，後來那個男人出現了，這件事也就漸漸淡出了她的腦海，沒想到今天她竟然再次見到了這個人。
他現在應該還沒有領養那個小女孩。
葉黃花的心，起了波瀾。
誠然，孫招娣和葉和平是她的親生父母，是給了她性命的恩人，這個恩情比天還大，她不應該不認這個爹和娘。
可是她上一次已經用性命報答了這個恩情了，這輩子，她就想為了自己活一次。
這段時間孫招娣和葉和平日子過得不順心，更是把所有的事兒都算在了黃花頭上，覺得他們家現在的日子都是被黃花克的，隻要兩口子一吵架，不可避免的就會把葉黃花拎出來罵一頓，氣頭兒上來了還要打一頓，葉黃花就算是再怎麼對這兩個人有感情，也被磋磨沒了，更彆提重來了一次，她本來就對這兩個人沒什麼特彆深厚的感情。
孫招娣聽著葉黃花的哭喊，心裡麵挺不是滋味的，一方麵覺得她們這段時間做的確實不太好，另一方麵又覺得村裡麵都是這樣子對閨女的，她做的一點錯都沒有：“黃花，你瞎說什麼呢！趕緊下來！”
葉和平更沒有那些細膩的心思，他就覺得葉黃花果然是個掃把星，人家公社領導來慰問，她上去摟著人家哭家裡麵偏心，萬一人家領導對他家有了意見咋辦？他就拖著那條傷腿走上前去，想把葉黃花從陸來旺懷裡揪出來打一頓。
陸來旺趕緊就帶著兩個孩子往後退：“這位同誌，你想乾什麼？”
葉和平搓著手，賠笑道：“讓領導同誌看笑話了，這孩子她不懂事兒，你說說這男娃娃能和女娃娃一樣嗎，她還天天轉不過來這個彎兒，家裡麵都說了過幾天讓她去上學，她還鬨騰，都是家裡麵慣得，前些日子還準備拿針劃我弟弟家那小閨女的臉的。”
陸來旺原本覺得這個叫黃花的小姑娘特彆可憐的，頭上有傷疤，胳膊也沒有二兩肉，臉色蠟黃蠟黃，一看就是在家裡麵不怎麼被重視的，想著收回去當親閨女養著，這會兒聽到葉和平這麼說，他一下子又猶豫了。
長得醜俊的就先不提，這人品最起碼得是個好的，他家和公社的其他領導們都住在一個院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萬一這孩子在外麵乾了啥不好的事兒，到時候遭連累的不還是他？
陸來旺就對葉黃花有了幾分審視。
這孩子專門挑這個時候和他告狀，被他抱著也不害怕的，反而還一個勁兒往他懷裡躲，那眼神也挺世故的。
他心裡麵就有些不太確定了，他就問大隊長：“這孩子真的做過他們說的這種事兒？”
按理說這種私密的家事兒，大隊長應該是不知道的，可葉老三分家那陣子專門和他提起過，四五歲的娃娃能乾出這種喪良心的事兒，大隊長就算是想忘都忘不了，他那時候還以為葉老三是誇張了，這會兒聽葉和平自個兒都這麼說了，頓時就知道葉老三是真沒說瞎話了。
他頓時就明白葉老三為啥堅持要分家了。
就這狠毒心腸的，不分出去還不知道以後能乾出來啥事兒呢。
大隊長和葉老三的關係可比他和葉和平的關係要親近多了，當下就憤憤不平的：“是，有這事兒，我前陣子聽說過，一直沒當真，沒想到竟然是真事兒，為了自家閨女安全，老三兩口子後來分家時候也主動分出去了，啥都沒要，就是為了兩個閨女好。”
陸來旺聽著就有些熟悉：“你說的差點被劃破臉的那小閨女，是不是就是剛才那家子的那個小閨女？”
大隊長頓時恍然大悟：“哦，對，沒和書記介紹，這一家和上一家是兄弟，一個大家子裡麵出來的，就是老三家的那個小閨女。”
陸來旺頓時就把葉黃花徹底放棄了。
這他娘的多狠的心腸啊？
人家那小姑娘多好看的，白白淨淨的見人就笑，也不哭也不鬨，多懂事可人一孩子，哦，就要劃了人家的臉？
這麼小就這麼狠的心，長大了還了得？他是想要領養一個軟綿綿的可人的小閨女，可不是要領養一頭狼。
他這麼想著，就準備把兩個孩子放下去，不再摻和這一家子的事兒，他剛有了彎腰的動作，葉黃花就察覺了他的想法，心裡麵頓時就慌亂起來。
怎麼了這是？剛才明明看著她的眼神還喜歡的緊，怎麼這會兒就一下子變得冷冰冰了的？
難道就因為她爸剛才說的話？
就因為她差點劃了葉魚的臉？
那，那不是沒劃成嗎？
再說了，她現在就是這麼小一個小孩，小孩懂什麼啊？調皮搗蛋一些不是也正常嗎？
她緊緊的抓著陸來旺的衣服不撒手，使勁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希望他能改變主意，把她帶回去當成閨女養著。
卻不知道她越是這麼表現，陸來旺心裡麵對她越是反感。
陸來旺又沒有讀心術，打死也猜不到葉黃花這是千方百計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成為他的養女，他隻以為葉黃花是看出了他打扮的和村裡人不一樣，想要討好他，彆提心裡麵多嘔心的了。
他放下兩個孩子的動作更快了。
眼看她的目的化為了泡影，葉黃花站在地上，恨恨的咬著下唇，自以為隱晦的惡狠狠瞪了陸來旺一眼，心裡麵用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把陸來旺罵了幾十遍。
就因為那麼一句話就不敢收留一個小孩子了，這點子風險都冒不起，也成不了什麼大領導的！
她還不賴當他的閨女呢！
葉黃花自以為自己的動作很隱晦，卻沒想到她就隻有十幾年的人閱曆，還總是在村裡麵轉悠，沒見過什麼大場麵，這點子小動作，陸來旺看的清清楚楚，原本還想著勸勸葉和平兩口子，怎麼說也是親生的閨女，對她稍微好一點，這會兒直接啥想法都沒了，還有點後悔他為什麼要進來多事兒的。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另外一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拉扯，想到這是他一進門抱在懷裡的另一個小丫頭，是那個狠心的小丫頭的雙胞胎姐妹，陸來旺不抱任何希望的隨便一瞥，卻沒想到就看到了一雙清澈的雙眼。
小姑娘眼神裡都是不舍，一隻小手有些猶豫的抓著自己的衣袖一角，用的力氣很小很小，隻要他輕輕站起身，就能把衣角從小丫頭手裡麵抽出來，軟軟糯糯的站在那裡，神色中帶著些不舍和小小的害怕，生怕這點小任性引起他的反感，又有那麼些許的期待。
軟糯可愛的緊。
苦菊是真舍不得陸來旺。
她性格比較的內向，在外人麵前話一向不多，也就是在雙胞胎妹妹黃花的麵前活躍點，在其他場合基本不怎麼說話，是這個家裡麵存在感最低的，許多村民甚至不知道家裡還有她這麼個人，葉和平和孫招娣都嫌棄她這個性子，打從她記事開始，葉和平就沒有抱過她。
雖然苦菊從來沒說過半句怨言，可是看著彆人家的閨女被爸爸抱在懷裡，她不是不羨慕的。
這陣子家裡麵總是在吵架，隻要一吵架爸爸媽媽就會說離婚回娘家，兩人都會爭傳根，卻沒有人說起她們兩個女娃，苦菊在一旁聽著，心裡麵滿是淒涼，她感覺自己和黃花就好像兩個沒有根的浮萍，注定了要在風雨裡飄蕩，陸來旺打斷了她爸媽的對罵，把她們兩個從牆角抱在懷抱裡，那寬大的肩膀，那溫暖厚實的懷抱，苦菊打從記事以來第一次擁有了安全感。
她想哭，可又怕引起了陸來旺的反感。
她是個女娃，沒人喜歡女娃，女娃是沒有資格哭的。
這些日子裡葉和平兩口子的爭論讓她越發清晰的認識到自己和傳根是不一樣的。
女娃是沒有資格奢望幸福的。
陸來旺要放下她，她心裡麵難受的很，也不敢和黃花一樣緊緊的抓著他的衣服，隻敢在陸來旺放下她的時候鼓起勇氣悄悄的抓住他的衣角，最後看他一眼。
這眼神一下子就把陸來旺打倒了。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小閨女。
陸來旺重新把苦菊抱了起來：“公社那邊的賠償就是那樣了，你們要是不滿意也沒辦法，大可以去找公社那邊向領導反映，這已經是你們這邊的隊長向我努力爭取的結果了，不過，我和你們家這個閨女有緣，要是你們舍得讓她跟我回去，當我閨女，我就自己掏腰包給你們些補償。”
孫招娣和葉和平還沒有什麼反應，葉黃花第一個蹦出來不樂意。
收苦菊當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