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2)

清甜的糖水一點點被灌入咽喉,滋潤了數天的疼痛乾渴。

熟悉的大兔子溫暖皮毛,發梢蹭得人微癢的同時,倒也帶來陣陣安心。

慕廣寒其實知道趙紅藥把他們挖出來的全過程,隻是連著幾天放血,身體實在虛弱非常,手指都動不了,更是一句話也沒法說。

後來他就一直在半醒半昏、鬼壓床般的躺屍狀態裡。好像燕王把他抱上了馬車,喂了他一點點香甜的馬奶和粥,不是過了多久到了地方,又把他抱到床上。給他用暖水泡了腳,還給他細細地擦乾,絲巾一點點蹭過腳背難看的疤痕,再細細摩挲過每一根腳趾。

之後又換了水,細細替他擦洗全身。

雖說,慕廣寒還記得跟燕王去過溫泉。

但那時,最多也就是被洗了背和頭發,如今倒好,周身猙獰痕跡全被看光,這已不僅僅羞恥了,內心更多是悲憤,隻能也用最後一絲神智微弱地想著,燕王的確非同一般梟雄。

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對著這樣的身體也能耐心一點點處理下去。

擦完,他被放在溫暖的床上蓋好棉被。緊接著身邊一暖,燕王以近來常見的姿態鑽進他的被窩,火熱的身體將他整個圈在懷中。

慕廣寒心安之中,再度墜入黑甜。

夢裡回到了兩人被困塔底時。

燕王受了傷又不能亂搞,暗黑漫漫又無事可做,兩人便開始相互依偎著你一言我一語,討論那黑衣屍將的具體來曆。

西涼之地向來民風彪悍、不敬鬼神,自然燕王之前從來不曾見過那種怪異屍僵。

而慕廣寒雖出生在整個大夏藏書最全的月華城,自幼通讀天文地理博物誌怪,對那種黑衣僵屍也聞所未聞。

“總覺得……像是什麼話本上才有的邪門法術。若非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置信。”

“可據古籍記載,從大夏幾千年前道法沒落後,尋常百姓便無人再懂得使用仙法。曆代至今,也就偶爾在天子血脈與四大王室派係中,數百年間會出一兩位通曉法術之人。”

“可那樣的人,也都被選送神殿做司祭了,通曉的也都隻是土風水火之力。像控屍作亂這種逆天所為,著實匪夷所思。”

“會不會不是道法,”燕王沉吟,“而是東澤或西南一些偏遠之地的巫蠱、異術、邪術?”

慕廣寒搖搖頭:“東澤巫蠱邪術傳聞雖久而有之,但許多本不過就是變戲法的玄虛故弄,再者說……”

“再者說,”燕王接道,“你以為,東澤倘若有此等厲害手段,早不至於多年四分五裂、龜縮一隅。”

“是。”慕廣寒點頭。

“反而北幽之地,原本軍民凋敝、名存實亡,卻自從國師薑氏年病愈重掌權柄、扶天子,便突然一夕之間銳兵秣馬,攻城略地摧枯拉朽,所過一處寸草不留。”

“是。”

“你我皆多年帶兵為將,深知黃沙為土,非秋雨之露能即瞬而潤,寒潭之水,非灼灼數

日而能使之涸。北幽本不似西涼南越常年練兵備戰,那國師縱再有高深兵法奇謀詭計,也不該能輕易破無可用之兵之困局,除非——”

慕廣寒點頭:除非,北幽突然崛起所向披靡,本就是靠那黑衣屍體僵兵,?_[(”

燕王:“而此事詭秘、難以為外人道,才須殺絕過境之地,不留半個活口。”

慕廣寒道:“是。且燕王前夕遇刺,刺客亦是不僵不死的黑衣之人。雖所中之獵獸毒雖為東澤拓跋族人獨有,但如今拓跋全族又下落不明……”

燕王:“想來,也有北幽故意混淆視聽,意圖栽贓嫁禍之嫌。”

黑暗中,兩人一言一語,便是看不清彼此表情,卻能深感心有靈犀、暢然快意。

回憶夢儘,慕廣寒睜開眼睛。

房中光線晦暗。

倒是燭火照應著眼前的床頭雕花,很是眼熟。

簌城的那間他們住過的清貧老太守的家,可以說是幾近家徒四壁,唯獨這麼一個祖傳幾代的拔步床,在樸實的小屋裡,顯得格格不入的富麗堂皇。

然而這唯一貴重的家具,細看之下也有點讓人一言難儘。

泛紅的花梨木上,雕刻著大朵大朵的牡丹、杭菊,裡麵鑽出一隻羞澀的小兔子。

一眼看去,就知雖是木匠用心雕了,但多半這木匠是沒念過幾本書,才會將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花卉動物湊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搭。

與那熟悉的小兔子對視完後,慕廣寒視線緩緩下移。

大兔子正在床邊坐著,端著一碗湯藥在吹。

不過幾天不見。

……卻是為何,忽然有種千帆過儘、恍若隔世的感覺。

慕廣寒目光卻是安安靜靜,撫過那熟悉的白毛。燕王長發之前被火燒焦的部分已經剪了,此刻僅僅及肩,小兔尾巴沒了,但發梢依舊毛絨可愛。

他的額頭之前被黑衣屍將武器劃傷,此刻也用層層紗布包了起來,亂發蓋在紗布上,原本看不清的眼睛更加看不清。

身上也因傷多,紗布將整個人被綁得像個粽子。

右手手臂還弄了幾塊大竹板,隻能用左手端著藥碗。慘兮兮的。

“……總算醒了。”

聽見動靜,燕王回首,似是衝他笑了。慕廣寒還未及定睛看去,一顆糖便被塞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滋味散開,是杏子糖。

他恍惚了一下,又被燕王輕輕扶起,替他擺好墊腰棉花靠枕:“醒了正好喝藥,來。”

“補氣養血的,好好喝了,早點養好身子。”

瓷碗溫熱,裡麵湯藥黑沉沉的。

西涼這邊藥品一貫粗獷,所有的珍貴補血益氣的聖品瘋狂加,一堆阿膠火棗月核桃,熬得稠得像粥。

糖果的甜蓋住一半湯藥的微苦,暖流溫熱了身子。

窗外吱吱呀呀總有聲音響。

夕陽西下,院子裡燕王之前給他搭的秋千,還在那孤零零地晃著。

這裡確實是簌城。

慕廣寒垂眸,再一次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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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為什麼。”他攪動著湯藥,喃喃不解。

他不明白。

倘若換作他是燕王,一定早就趁著昏迷,將他打包帶回西涼王都了。

那才是最好的策略。很多事情再如何真假難辨,也早在燕王高塔中為他縱身一躍時,就已分了輸贏。

這場豪賭,是燕王賭贏了。

而勝利可以換回太多東西。

燕王隻要將他帶回王都,剩下的都再不必多言。

有縱身一躍的生死與共,有崖底的互相依偎相濡以沫,誰又能狠心在這種時候撇下一身重傷的他決然離去?

可燕止卻並沒有這麼做。

“燕王為什麼,”慕廣寒垂眸,又問了一遍,“為何沒有帶我回王都。”

燕王歪了歪頭:“因為簌城……不是離南越更近?”

“……”

“……”

他當然知道這離南越更近,所以才想問為什麼!

夕陽下,西涼王勾了勾唇,看起來就像是天下最溫和的大兔子:“那還不是因為阿寒你歸心似箭。一連躺了三日,夢中都在叫著那洛州侯的名字。”

“……”

“除了洛州侯,還有另一個誰。哦,洛南梔,好像是洛州都督吧……手下敗將,讓人易忘。”

“既是如此,養好身體,從簌城一葉輕舟就能過江。”

“……”

慕廣寒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隻低頭,一點點喝下了粥的最後幾口,雖苦,到底又濃稠香糯,更顯五味雜陳。

他想著,這算是燕王的又一次以退為進麼?

不知道,心裡恍惚,淩亂不清。他想到了曾經月下流螢,一起喝下最烈的桂花酒。又想到烏城月夜泛舟河上,群星散落,共放荷花燈。

燕王從來擅長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他之前有多次都險些被蠱惑。

而如今,這收攏人的功夫,更見臻入化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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