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令人感到頭疼不已的宿敵若是與自己站在同一立場,效果遠遠不是11=2。
兩人分彆在天平兩端的時候,各自籌碼重量相差無幾,勉強能維持住平穩狀態。一旦其中有人奔向另一方,維持已久的平衡便會頃刻間坍塌,無法再回到最初的模樣。
這大概也是那兩人想看到的局麵。
幼童模樣的費奧多爾晃著腿,視線隨著眼前那群追逐著灑落滿地玉米粒的鴿子挪動,紫紅色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存在,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鴿子這種生物在俄羅斯隨處可見,人們大多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麵。但是對於習慣性熬夜加班不常出門的他來說,從未有過這樣閒散的時光。可以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下,喂養這群不住咕咕叫的鳥類,似乎這樣,大腦也能前所未有的放空。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身旁的人能讓自己感到放鬆。
太宰治刻意挑選的地方,是島上貨物保管區的必經之路。在時間重啟之前,他就曾躲在那裡的某個垃圾桶內,以此來避開職員們的追捕。
考慮到這條時間線掌握了重要情報的角色是敦君,對方免不了會來找自己商量。已經沒必要再鑽一次垃圾桶的太宰治,自然也不會閒的無聊主動進入那種臭烘烘的地方。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包新的鴿食,撕開封口處的塑料條,等待中島敦前來的同時,百無聊賴地拋灑著玉米粒。
視野中的鴿群一窩蜂地湧向前來,還有幾隻膽大的湊到他身旁,將如今體型過於瘦小的費奧多爾,淹沒在灰白兩色羽毛的浪潮中。
結合兩人已知的情報,確實能很輕易推測出隱藏在表象背後的真實,讓本該跌宕起伏的事件流程簡化到極致。
幼童微微歪著頭,並沒有驅趕落在他肩膀上鴿子的打算,隻不過是平靜注視著氣息比起曾經要輕快不少的卷發青年,語調波瀾不驚,“太宰君,這是又打算以身犯險?”
“有本事來阻止我。”心情莫名愉悅的太宰治怪笑出聲,哼著不知名的輕快小調,將剩下的鴿食倒到自己手掌中,吸引著幾隻體態渾圓的鴿子落在他手臂上。
他故意大大咧咧把自己的推測全部說出,為的就是在合適的時機,逼迫真正隱藏在幕後的那人出現,能自亂陣腳自然是最好不過。
如今異能兵器已經被他們拿在手中,唯一可用作威脅的工具不見,計劃被徹底打亂,敵人隻會陷入被動。
太宰治懶懶散散伸了個懶腰,鳶色眼眸半睜,隔著過長的劉海注視著碧空如洗的天際,不知是在發呆還是沉思。偶爾有零星幾隻海鷗掠過,在青年身上落下一道極為短暫的陰影,很快又消失不見。
坐在他身側的幼童同樣一言不發,有些不習慣地捋了捋鬢角旁的發絲,之後又將自己不大的手伸入太宰治駝色風衣的口袋內,掏出幾枚零錢。
“小氣。”目睹到這一幕的卷發青年小聲嘟囔著。
向來存不住錢的太宰治,之前購買東西使用的全部是從費奧多爾口袋裡順來的零錢,自身身無分文。再加上那段記憶的影響,他之前一係列舉動太過順暢,完全不會感到臉皮發燙。
費奧多爾瞥了他一眼,“死屋之鼠應該挺有錢的,要嗎?”
曾經好歹也是個有錢人,叛逃港口黑手黨之後越來越窮的太宰治慢慢吞吞搖搖頭,故意露出十分複雜的表情,“還是算了,反正每次入水都要丟一次錢包,偵探社的工資用來買繃帶還算足夠。”
驟然從那段記憶中抽身,兩段截然不同的感情融合,讓他一時半會難以習慣。
身旁的人既是死敵,又是曾經攜手共度無數時光的戀人,即便意識脫離之後,那段冗長的記憶也變得如同籠罩一層濃霧般模糊。時光刻印的心裡深處的信賴與親昵,時刻影響著太宰治的判斷,讓他根本無法對魔人擺什麼臉色。
有種詭異的不真實感。
仿佛他們是一對感情好到令無數人豔羨的愛侶,卻因某種意外,驟然回到兩人你死我活的敵對時光。
麵對身份的尷尬與內心感情的侵擾,隻能小心翼翼試探彼此的底線,並不敢立刻回歸到任何時期的相處模式。
在那份記憶的最後,是兩人在世界又一次毀滅之時的擁吻。背景是不斷坍塌陷落的大地,混雜著無數人的絕望的哭嚎,內心無悲無喜的他們,不過又一次轉動時間的輪/盤罷了。
然後他們就回歸現實,重新拿回身為魔人與太宰治的記憶。一個在人造海灘上沉默地握緊釣竿,另一個在海水中隨波飄蕩,清醒的瞬間連嗆好幾口海水。
結果完全不用想,那種可以互相理解依賴的感覺太美妙,如同在混沌一片的黑暗中找到唯一的路標,根本不可能輕易舍棄。
太宰治的視線不經意掃過身體縮水到四五歲模樣的費奧多爾,久久凝視著他麵龐過於稚嫩的線條。在緊抱住對方猛吸一口,和稍作矜持之間猶豫半晌,還是沒能忍住自己想要釋放內心情感的舉動。
被勒住的費奧多爾一動不動,哪怕被勒到氣短也沒發出任何響動,思緒不知飄到何處。
他現在十分確信,潘多拉·亞克特和太宰治不愧是本質上相同的人,連這種舉動都相似到幾乎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似乎是因為近期沒機會鑽入下水道中的據點,縈繞在幼年體態魔人周身的陰冷氣息都減淡些許。太宰治將臉埋在費奧多爾的衣領間,聞到的隻有熟悉的橙花香洗衣液氣息。
那是記憶中他們兩人家中常備的款式。
見時間差不多,頂著一臉滿足笑容的青年抬起頭來。他將體重輕到都可忽略不計的費奧多爾摟住,空閒的手臂高舉起,在半空中不斷揮舞著。
“敦君~國木田君~這邊這邊!”
太宰治故意拖長聲音,一切都跟計劃完全相同。記憶被送回過去的中島敦最先會被國木田獨步察覺到異樣,在那之後,兩人做出的選擇隻會是前來尋找自己。
見到在路途中跳海的搭檔此刻居然悠哉悠哉犯懶,向來嚴格遵守計劃行事的國木田獨步很看不慣對方的這種行為。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在日光下泛著白光,遮掩住蘊含怒氣的神情,疾步走上前去怒吼道:“有時間在這傻愣的話,快點起來乾正事!”
太宰治隻是眯起眼睛,習慣性的不把對方的話放在耳中,順便難得體貼的替縮水版本的魔人捂住耳朵,防止對方鼓膜遭受到攻擊。
“不要這麼凶嘛國木田君,我可是有好好的完成任務。”卷發青年不滿地噘著嘴,語調回歸他平日裡的狀態,嬉笑中透露出一絲欠揍。
費奧多爾的表情十分無辜。
比起來自偵探社成員的怒吼,他還是覺得太宰治的這幅表現對他更有衝擊力。
最早身為敵人的時候,青年完全不會套上這種滑稽的偽裝,而是選擇袒露出部分真實的自我。他的語調漫不經心,如同身處連綿不絕的陰雨之中,麵部浮現的笑容比起現在還要虛假幾分。
而在那份記憶之中,太宰治則是褪去所有偽裝,將最真實的自我赤/裸裸展露在他麵前,完全不用擔心絲毫被刺傷的可能。有時他也會做出令人頭疼不已的舉動,明明已經是個成年人,舉止卻比三歲小孩還幼稚,但是在眼底深處綻放的幸福感不會做假。
在屬於他們的現實中,一直戴著麵具是很累的。
“太宰先生?!”
另一邊,完全沒有預料到太宰治的行為與上一周目不同,終於從愣神狀態恢複的中島敦訝異出聲。
隱約意識到這中間可能出了什麼意外,他難以遮掩自己驚愕的表情,詢問道:“為什麼會在這裡?”
明明這個時間,太宰先生應該在煉瓦倉庫後街角的垃圾桶中才對。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還帶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幼童?
“如你所見,我在喂鴿子。”卷發青年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終於肯放開捂在魔人耳側的雙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中島敦定了定神,神情格外嚴肅,“太宰先生,有很重要的事──”
“你要說的事情我已經大致清楚了,不過不用擔心,我得到了某位小朋友的幫忙,已經把那個兵器偷出來了。”卷發青年立刻打斷了對方的言語,用眼神示意了放在自己身側的黑色公文包。
原本內心感到十分緊迫的中島敦霎時間呆愣在原地。
“欸?”
先前的失敗令少年精神無時無刻緊繃著,這次的任務畢竟牽扯到四百萬人性命,中島敦不敢放鬆絲毫。
原本想著能解決如今僵局的人隻有太宰治,從他看到對方的那刻開始,注意力就未曾移開過。
直到他看到那個外形熟悉無比的公文包。
那是異能兵器,‘殼’的模樣。
中島敦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思維徹底僵住,就連思考能力也仿佛被凍結。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太宰先生的行動會與之前截然不同,為什麼太宰先生會比真正的恐怖/分子還要提前得到這種危險的東西?
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後輩的僵硬,身穿駝色風衣的青年故意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完全沒想到這座島上還有另一個時間操作類型的異能力者存在,幫大忙了。”
他輕輕拍了拍費奧多爾的肩膀,之後更是拖住對方腋下,將人放到自己大腿上,讓神色淡然的魔人被迫麵對偵探社的成員。
隻有兩人彼此知道,太宰治言語間不經意埋下無數坑,誘導著旁人,讓他們以為這位四五歲大的孩童就是所謂的另一位時間類異能力者。
“異能力者?”能察覺到費奧多爾身上散發出來的些許陰冷氣息,國木田獨步神色依舊嚴肅,以暗含不信任的目光注視著看似毫無威脅的幼童。
這種特殊時刻,會出現在偵探社社員身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心懷不軌。更改年齡外表的異能力雖說少見,卻並非完全沒有。再加上自己與無數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經驗,能夠擁有這種氣息的人,無一不是窮凶極惡的犯人,會出現在如此幼小的孩童身上本就是十分反常的事。
這個孩子到底是什麼人?
“沒錯,彆看這孩子這副模樣,他可是很厲害的。”
太宰治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模仿著記憶中費奧多爾很常見的動作,將對方一頭柔順發絲揉亂,感歎道:“如果我不在的話,想必毀滅橫濱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姑且把這當作誇獎。”縮水版的魔人慢吞吞抬起手,將自己過長的頭發理順,表情依舊沒有什麼波動。
“不用姑且,本來就是嘛。”太宰治呲了呲牙,心情很是愉悅。
那種縈繞在孩童周身的陰冷氣息消失了。
國木田獨步又一次推了推眼鏡,凝重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沉默半晌後,還是選擇相信這位看起來不靠譜的同僚。
既然太宰治的表現並無異常,說明他很清楚那個孩子的不同之處,亦或是打算安排些什麼,這種時候放心交給他就好。
男人從懷中抽出自己的筆記本,翻開到最新一頁,細數上方記錄好的安排,“那麼現在的問題隻剩下抓捕那位恐怖/分子,以及表麵上的任務阻止盜賊團……”
一旁的中島敦聽到此處,意識到對方並不知曉事件的某些內情,下意識提醒道:“國木田先生,之前一直沒能告訴您,威爾斯小姐她並不是恐怖/分子。”
手持筆記本的男人微微一頓,“威爾斯?”
“呃……”中島敦一陣語塞,回想起記憶被送回過去之前威爾斯曾經囑咐過的話語,腦內一時有些混亂。
既然異能兵器已經被太宰先生拿到了,真正的恐怖/分子那邊哪怕聽到什麼風吹草動,也沒有東西可以讓他們引爆,現在說出來應該沒問題吧?
“敦君,現在已經不用擔心了,在你離開□□室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可以告訴我。”看出了後輩的糾結,卷發青年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放心說。
“啊,是!”
視線不經意落在目光似乎放空、注視著不遠處鴿子的幼童身上,神色有著遮掩不住凝重的少年,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開口。
虎的直覺不斷向他警告著,這孩子是十分危險的角色,真的要在這樣的人麵前把一切合盤拖出嗎?
見中島敦的表現還是稍顯遲疑,太宰治歎了口氣,目光挪到安然坐在他腿上的某位魔人先生,緊盯對方的發旋說:“如果是估計到這個孩子的話,沒必要,他可跟普通的孩子不同,而且這次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沒有什麼能比最麻煩的敵人變成同伴更安心了。
十分信任太宰治的少年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能將背負在身上的重擔放下似的,那雙紫金色的眸子透露出的神色愈發堅定。
“是這樣的……”
──
即便對於中島敦曾經的經曆有了大致推測,細節方麵依舊無法得知的太宰治全程聽得十分認真。
隨著少年話語的結束,事情徹底清晰明了。
在原本的時間線中,單獨行動的太宰治並不知曉中島敦先前的行動細節。直到委托他們的船長死亡,預示著權限的銀幣失效,同時連委托記錄也被徹底抹除。三人在監/禁室內齊聚一堂,隻不過自己是躲在垃圾桶中避開了士兵的巡視罷了。
從監/禁室離開後,中島敦便見到了前來銷毀“殼”的威爾斯,他與前來的費奧多爾時間正好錯開,也難怪並不認識對方。
隻可惜幾人的行動終究慢了一步,異能兵器被準時引爆,橫濱毀於一旦,而中島敦的記憶也被對方傳輸回過去,重新阻止悲劇發生。
這大致就是事情的全貌,隻不過是浮於表麵的那部分。
盜賊退治相關內容並不在太宰治的負責範圍,他不過是粗略了解過資料後,便投身入社長交給他的秘密任務,最終卻以失敗告終。
自己與費奧多爾已經推測出隱藏在這座島上諸多錯綜複雜事件背後的某些內容,中島敦提供的情報,更是佐證了他們的推測。
有些內容並不方便明說,如此一來,最佳解決方案隻有……
了解完這方麵信息後,國木田獨步眉頭緊鎖,視線緊緊落在太宰治手旁看似平淡無奇的公文包上,沉思道:“也就是說真正的恐怖/分子另有其人,而且看現在的情況,敵方在暗我方在明,想找到他們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