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恭喜社畜(1 / 2)

當一個人擁有截然不同的兩份記憶時,究竟要怎樣才能判斷,占據自己人格主導的是哪一份?

這也是異能特務科警惕魔人費奧多爾的緣由。

他擁有數百次輪回的記憶,雖說其中大部分都沒能活過年幼時期,然而其餘部分,費奧多爾無一例外都能稱得上世界最窮凶極惡的恐/怖/分子。

他瘋狂至極,又套了層冷靜優雅的外殼。哪怕他皮相再好,也無法遮掩魔人的累累罪行,那股從靈魂深處透露的陰冷,無時無刻向周身人警告著他的危險性。

世界上想要得到“書”的人隻多不少,而其中真正付諸實踐,又能在橫濱鬨出大動靜的寥寥無幾。在那些輪回之中,每一次事件發生,背後都隱藏著魔人的身影。

更何況這些內容由他本人親口說出,難免會有弱化自己身危險程度的嫌疑,讓異能特務科始終無法徹底放下心來。

他們並不相信,那短暫學生一世塑造的道德觀,能夠壓製得住後續上百年的瘋狂。如此脆弱到不堪一擊的東西,能夠繼續存在的原因,恐怕隻是為了他始終無法放下的戀人。

然而在見到西格瑪之後,最新得到的那份特殊記憶,不知不覺間逆轉了費奧多爾的認知。

嚴格來講,費奧多爾總共有四個。

最初便是這份記憶中的他,不折不扣的魔人,恐/怖/分子。他根本沒有愛情這種多餘的情緒存在,與太宰治也是單純的死敵關係,卻不知何種原因,在未來跟太宰治成為戀人。

這份記憶中的太宰治,就是潘多拉·亞克特的前身。

那之後,“自己”因為某種意外緣故死亡,為了拯救他而陷入瘋狂的太宰治得到了“書”,開啟了不知循環往複多少次的輪回,正式成為了名為潘多拉·亞克特的超越者。他緬懷自己的戀人,創造出了名為米哈伊爾的代替品,徹底沉淪在虛無縹緲的夢境中。

米哈伊爾,便是自己的“父親”。

那個可悲的男人並不知道真相,他不過是個虛假的造物,卻成為了潘多拉的傾注所有心血的珍寶。他為了這個虛假的戀人,無數次在輪回中殺死了會緩慢剝奪米哈伊爾性命的自己。

直到最終美夢將醒,這個由悲劇與朦朧記憶構成的男人,終於迎來了屬於他的終結。

之後便是自己的存在。

單獨將曾經身為學生的那一世拎出來,再加上輪回中身為魔人的這些記憶,費奧多爾本身就是個矛盾集合體。在他的記憶中,擁有兩個截然不同環境下塑造出來的成熟自我,如今占據主導的,顯然是隸屬光明的那一個。

然而他又多了一份全新的“記憶”。

費奧多爾很快察覺到了不對。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種狀況,偶爾也會在他身上適用。他得到了那份屬於最初費奧多爾的記憶,並未察覺到自己早就受到影響。

最初一世的學生記憶,與後續輪回中魔人的記憶,在他內心深處交戰。最終愛意勝過一切,那份過於炙熱濃烈的感情,讓他大多時候忽略了自身屬於魔人的部分,做出許多放在魔人身上根本不合理的舉動。

放棄夙願,放棄自身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美好未來,甚至主動在脖頸拴上鎖鏈,將另一頭交到曾經的敵人手中。

他成為了異能特務科的一員,成為了離開下水道的老鼠,僅僅是希望跟所愛之人在一起。魔人並不懂什麼是愛,然而曾經身處在陽光下的費奧多爾懂。

如今,這份感情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著病床上的青年隻覺得荒謬。

哪怕再怎樣學著記憶中的模樣,對青年施加著屬於自己的溫柔,費奧多爾的內心也無法產生任何波瀾。

就好像有什麼更加難以理解的東西,遮掩住了他原本擁有的感情。

更簡單一點來說,無法對昏睡中太宰治產生任何愛意的他,並不是這個費奧多爾本人。

他隻不過是一個擁有了費奧多爾記憶的陌生人。

──

難得換了一身休閒服的青年,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梭。

沒有雲層遮掩的陽光稍顯刺眼,對於已經很久沒有曬到太陽的青年來說,不適感非同一般的強烈。然而對比起前幾天沙漠中的氣候,普通午後的陽光甚至稱得上是柔和,不至於將他過於蒼白的皮膚灼傷。

過去一年被軟禁的時間內,費奧多爾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間小屋。

要不是異能特務科安排的房間設施齊全,通風效果良好,常年拒絕陽光入內的房屋免不了會成為滋生黴菌的溫床。

他對於穿著沒有什麼要求,優雅舉止卻是骨子裡的東西,有些常人眼裡的壞習慣也無傷大雅,不會影響到氣質方麵。哪怕他足不出戶的行為跟那些肥宅沒有什麼區彆,卻不至於讓生活習慣也隨之更改。

他不需要旁人的照顧,罐頭或是簡單速食食品就能讓他度過很長一段時日,絲毫不考慮營養搭配問題,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畢竟比起生死不知的太宰治,這樣的日常已經比他好上太多。

他應下了潘多拉·亞克特的邀約,對於這個將自己戀人折磨到崩潰的罪魁禍首,內心卻莫名無法滋生出任何憎恨的情感。

魔人本就是喜歡將據點設置在陰暗之地的存在,他就像是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生命力頑強,耳目又無處不在。

他已經記下了這座城市所有攝像頭的位置,行走時有意無意避免自己的樣貌出現在監控中,防止異能特務科那些人後期追查到什麼。

與西格瑪所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借口,費奧多爾已經無法看清自己的內心,得到那份記憶之後,他甚至無法再憎恨潘多拉·亞克特。所有憤怒的情緒倏地啞火,仿佛有雙無形的大手,將他推向注定走向滅亡的那人身邊。

那是重新開設在梅勒斯駐橫濱分部大樓一層的波洛咖啡廳。

米哈伊爾失蹤之後,原本被異能特務科派來的乾員也失去了潛伏工作的必要。這家咖啡店現在由曾經的老員工經營,隻不過裝潢設計依舊保留了原本風味。

頭頂棕褐色卷發的青年坐落在店鋪角落,他不再是那些帥氣卻令人眼皮狂跳的納粹軍裝,而是同樣換上了放在泱泱人群中過於普遍的休閒服,嘴角掛著一抹淺淡微笑。

他並未摘下眼眶上的墨鏡,手中捏著精致的櫻花形狀金色小勺,小口品嘗著擺在麵前的草莓巴菲,時不時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單純隻看外表的話,他比起如今還在異能特務科中昏迷不醒的太宰治要大一圈,身體年齡大概是二十多歲,氣質方麵要成熟許多。

這也是當然,太宰治在過去幾年內遭受無數次慘無人道的虐待,精神與身體上的雙重打擊,讓他始終維持在瘦弱的範圍,沒有好好養身體的機會。

費奧多爾刻意避開了吧台後方店員的視線,腳步輕緩,來到置於角落的那一桌。

他知道自己的身形與米哈伊爾過於相像,哪怕對方在店內從來沒有摘下過麵具,安全起見,還是不要讓老員工看到他的麵容比較好。

“真意外啊,我還以為你會在這裡設置陷阱,居然什麼都沒有。”

潘多拉·亞克特抬起頭來,見到青年那副氣息淡然的模樣,推了推手側的紅茶壺,“請。”

膚色蒼白的俄裔青年徑直落座,也不跟對方客氣什麼,拿起茶壺替自己斟滿一杯,隔著氤氳霧氣與被擋在鏡片後的那雙鳶色眼眸對視,“這裡畢竟是您的勢力,我若設置陷阱,最先知曉的人恐怕也是您。”

出乎意料的,立場相反的兩人之間並沒有任何暗流湧動,更彆說什麼你來我往的試探。仿佛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好友相聚,趁著難得的空閒時間閒聊一番似的。

這不正常。

隱隱察覺到有什麼失控的潘多拉,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警惕緩緩蔓延。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枚色澤絢爛的玻璃珠,放置在兩人之間的桌麵上,如果拿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一般不斷把玩著,脫口而出的語句卻夾帶了些許火/藥味。

“戀人被我折騰成那副模樣,不想著為他報仇嗎?”

有什麼地方不對。

毫無疑問,對於眼前的費奧多爾和被他折騰到奄奄一息的太宰治而言,二者互為對方最為重要的存在。

那段續假到可笑的學生輪回成為他們最美好的記憶,然而這一切在潘多拉眼中,隻會讓他覺得作嘔。

那為什麼,這樣一個原本全身心愛著小治的費奧多爾,會露出和真正的他如出一轍的淡漠表情?

像是並不知道對方內心的想法,麵色稍顯病態的俄裔青年輕抿一口紅茶,注視著杯中自己的倒影被漣漪揮散。

“如果您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那麼到此為止吧。”

他將茶杯放回托盤,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明明語氣稍顯不耐,落在潘多拉身上的視線卻無法感到任何溫度。

“我畢竟是那孩子的父親,關心一下他的感情狀況怎麼了?還是說你嫌棄他了?嫌棄他如此肮臟,被用到破破爛爛,拖著這樣一幅殘破不堪身子的他是你的累贅?”

如今的場合並不適合使用潘多拉特有的歌劇腔,男人也不想在此暴露身份或是吸引旁人的注意力。他刻意放輕聲音,言語卻夾槍帶棒,甚至連神色也不像最初那樣輕鬆。

“……”

費奧多爾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

“說中了?”

見到對方沒能給出任何回應,隻是沉默著、用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眸凝視著自己,潘多拉嘴角逐漸勾起一個嘲諷的微笑,“這可不行啊,魔人先生。”

“您在過去輪回中不斷殺死我的原因,是因為米哈伊爾,或者叫他您記憶中的費奧多爾更為合適。”

青年毫無征兆地開口,完全無視掉了與自己戀人頂著同一張臉的男人過於惡毒的語句,不再進行無意義的交談,直接將話題轉入正軌。

他看到潘多拉明顯一怔,本該演技極佳的他,卻宛若舞台上失手的魔術師,甚至連表情也出現一絲裂痕。

能得到這種反應,說明他的猜測並沒有錯。

“果然如此。”

重新端起茶杯的他主動化解了這份尷尬,唇齒輕啟,“潘多拉·亞克特,這也不是您的本名。雖然有些話聽起來不舒服,但您應該才是最原本的太宰治。”

正如他的猜測那般,眼前的潘多拉就是他不久前得到的記憶中的太宰治。隻不過看對方的反應,顯然沒料到他能猜到這步。

如此一來可以確定了,那份見到西格瑪之後突兀出現在腦海中的記憶,並非是眼前男人所做。

“不愧是魔人,就知道瞞不過你。”很快收斂起過於隱晦的驚訝,潘多拉故意流露出苦笑的表情,“那你也該知道我找你的原因了?”

費奧多爾緩緩點了點頭。

“因為‘書’。”

所有的事件,恐怕也是因此而起。

“看起來,亞克特先生隻繼承了一半的力量,另一半的所有者應該就是那位米哈伊爾先生吧。”優雅磁性的話語維持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強度,青年抬起一隻手,將鬢角旁垂落的發絲彆在耳後,補充說:“我是說他還活著的時候。”

潘多拉隔著墨鏡的眼眸微暗,原本浮於嘴角的淺淡弧度也因此抹平。

“你現在所追求的事情是死亡,然而自己卻無法做到這一點,所以你才創造出了又一個太宰治,讓他代替你承受‘書’的力量。”

費奧多爾輕聲道出從西格瑪那裡得到的情報,轉口道:“隻可惜這並不是全部,我是屬於米哈伊爾的代替,需要承受曾經屬於他的那部分力量,不然您的計劃不可能成功。”

之所以會得到這樣的結論,之前被他忽視掉的某個現實佐證了他的猜測。

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理應能夠消除一切異能力,不會有任何例外。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除了潘多拉·亞克特的時間操縱以外,這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種他無法無效化的異能力。

米哈伊爾的群魔。

如果是潘多拉的能力無法被無效化,是因為他這份能力的來源是“書”,那麼米哈伊爾也可能是相同的理由。

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很大可能也是“書”。

毫無征兆的,潘多拉摘下了墨鏡,露出那張與太宰治完全一致的臉,歎了一口極為沉重的氣,悶聲道:“說實話,世界會變成怎麼樣,我根本都無所謂。我所追求的不過是解脫,重新拿回選擇安眠的權利。”

他繼續把玩著那顆作用不明的玻璃珠,神情黯然,“隻有一半的本源力量,這個世界或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崩塌,但那也是在很久之後,早已與我無關。”

“這種事情就交給小治頭疼吧,他與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不會受到某些問題的困擾。對他而言,過於漫長的生命並不是那麼難熬。”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話太過不負責任,潘多拉語句微頓,沉默半晌後補充道:“隻要有你的存在。”

他不再掩飾自己的計劃,將最終目的大大方方告知給費奧多爾。

他需要讓太宰治成為新的“書”,代替他成為永生不死的存在。隻不過出於經驗而言,潘多拉不會隻留他一人承擔,還會留下他的戀人當作陪伴。

也就是麵前的費奧多爾。

“這算是施舍?”俄裔青年的睫毛微微煽動,繼續凝視著對方,聽不出他的語句究竟是嘲諷還是認真詢問。

“我討厭欠人情,小治既然幫我解決了大/麻煩,最終結局當然得完美落幕才行。”潘多拉並未正麵回答,他突然伸了個懶腰,渾身上下透露出疲憊的氣息,就連語氣也變得萎靡,“跟心愛的人長相廝守,總比一方因為壽命長度早早死亡,另一方隻能懷抱著自己的記憶不斷回憶要好。”

“這是在說您自己嗎?”

費奧多爾捧起茶杯,毫不留情一腳踩住對方的痛楚。

“因為他是由您記憶構成的所愛之人,不希望這個可笑可悲的代替品死去嗎?”不待那個卷發男人有所回答,青年率先展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您已經瘋了,亞克特先生。”

“或許吧,能跟你這麼聊天真的很有趣,讓我想起了許多。”潘多拉並沒有惱怒,再次吐出一口氣。

如今的他就像是飽經風霜垂垂老矣的老人,已經替自己掘好墳墓,安靜躺入其中,等待著最後一捧土將他掩埋,無需再產生過多不必要的情緒。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沒有用,你想要阻礙我的計劃,但這對你毫無益處。”

他知道費奧多爾恨自己,但這都無所謂,眼前的青年與他真正曾經擁有的戀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既然已經知曉了自己向往死亡,那麼最好的報複方法,就是讓這一切成為空想。放任潘多拉這個存在繼續在地獄中遊蕩,永遠無法得到名為死的救贖。

費奧多爾最合理的報複方法,恐怕是阻礙他的死亡,換一種更殘忍的方式讓他無法解脫。

活著的地獄可比死更可怕。

潘多拉重新拿起那枚玻璃珠,隔著透過玻璃窗的溫熱陽光,注視著由內部折射的絢麗光芒。

“小治的記憶已經被我封存,雖然說我這個人刑訊手段比較過激,卻不至於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簡單來說,想要讓那孩子恢複,必須把他的記憶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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