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似醉非醉酒一杯(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8013 字 6個月前

風燈未定,光浮影動。

師巫洛站在架子旁,白蘇籽油燃起的光透過葛紗,把竹篾骨的細影投到他麵頰上。之前他一直站在胡同裡,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玄青黑衣與胡同中的昏暗融為一體。

“再看,我要收錢了。”

仇薄燈說話一貫有點懶洋洋的,讓人很難分清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生氣。

師巫洛沉默了一會。

仇薄燈以為這家夥要像先前幾次一樣,倉促無措地垂下眼睫,亦或者移開視線。誰知道,師巫洛卻把手放到他麵前。仇薄燈“誒”了一聲,看到師巫洛慣於握刀的手指攤開,幾枚水玉靜靜地躺在掌心,發出月華般的光。

“巫山水魄,可以嗎?”師巫洛問。

居然當真了。

所以剛剛的沉默是在想該給他什麼嗎?最後找出了巫山水魄?

《驚奇錄》曰:巫山之南,博麗之水出源,南流入海,中有博玉,皎潔無瑕者水魄也。一枚水魄在山海閣至少能賣萬兩黃金,而且向來有價無市,如果沒記錯的話,君長老就一直念叨掌門太摳,害他“攢了一百年,連塊水魄都買不起”。

“君長老知道了,會想撞牆吧?”仇薄燈神色微妙。

“可以嗎?”

師巫洛看著他。

“行。”仇薄燈忍了忍,沒忍住,笑了,“你看吧。”

他不客氣地一把將所有水魄抄走,一上一下將這價值連城的水之精華當做彈珠一樣拋著玩。

枎城人盛節的讚歌被夾雜在管弦裡,遠遠地送來斷斷續續幾句“……錫爾純嘏……其湛曰樂……”。

風燈的光影在師巫洛眼睛中搖曳,隱隱約約仿佛也是一抹很淺的笑意,似乎看到仇薄燈高興了,那片薄雪靜冰也隨著一道染上了點暖意。

“走,請你喝酒。”

仇薄燈隨心所欲地將水魄一起拋起,又隨心所欲地決定。

年輕的男子和少年並肩離開後不久,身穿藏青祝衣的阿紉尋了過來。她站在空無一人的燈架對麵,左右環顧,沒找到想找的人。

“先前明明還在這裡的。”

阿紉看著仇薄燈剛剛靠過的牆壁,秀氣的眉微微皺了起來。她成為城祝後,眉眼間的孩子氣一夜間就散儘了,除去代表枎城給幾名仙人敬酒,她還前前後後地照看花燈人流,把聲如沸鼎的一場盛會主持得井井有條。

“阿紉呀!算啦!”喝得醉醺醺的柳老爺拍著啤酒肚湊過來,“彆找啦!仇仙長那樣的人不是閨女你喜歡得起啦!”

“這都哪跟哪?”柳阿紉哭笑不得,“我不是喜歡他啦。”

“不是喜歡他,你一直瞅他乾嘛。”柳老爺嘟嘟噥噥,“爹是醉,又不是瞎……”

話還沒說完,柳老爺就“咚”一聲,倒地上了,把柳阿紉嚇了一大跳,急忙蹲下去看發現他呼呼睡死過去了。

柳阿紉搖搖頭,把自家親爹拉起來。

“閨女啊算啦……”

“我真不喜歡他。”柳阿紉無可奈何,帶柳老爺離開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方才仇薄燈待的地方,輕聲道,“我隻是覺得他好像沒有很高興……”

一開始柳阿紉也沒發現。

因為穿著紅衣的少年看起來張張揚揚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肆意勁兒,被老人們絮絮叨叨地叮囑時,一邊左顧右盼地找出路一邊渾身不自在地聽,看得人忍不住偷笑。直到後來她不經意看到仇薄燈靠在牆壁上,默默地看人群……仿佛和所有喧嘩熱鬨都隔了一層無形的玻璃。

為什麼呢?

明明看起來是天生富貴花的金枝玉葉。

柳阿紉忽然就想走過去和他說點什麼,讓他知道枎城,這座城真的很喜歡他。

請他不要難過。

可惜後麵幾個酒鬼喝高了,柳阿紉不得不過去把他們拽開,不讓他們抱著神枎抹眼淚——萬一把鼻涕也抹上去了怎麼辦?

等回頭,仇薄燈已經不見了。

希望能有人陪他吧。

阿紉默默地向神枎祈禱。

…………………………

灰鳥在神枎樹上不耐煩地拍打著翅膀,一副很暴躁的樣子。

“鳥兄勿怪!絕非有意打擾!”

仇薄燈一邊喊,一邊和師巫洛在枎木樹冠上敏捷地幾個起落,迅速地逃跑了。

灰鳥在背後衝他們憤怒地:“咕!咕!咕!”

聽起來有點像“滾!滾!滾!”。

這也怪不得性情溫和的灰鳥發這麼大火。它辛辛苦苦重新把窩搭起來,好不容易有時間想和老婆親熱一下,結果大半夜地跑了兩個來樹頂吹冷風的神經病……開了靈智的鳥也是講禮義廉恥的好嗎?!

“你可真是挑了個好地方。”

仇薄燈在重新在一處枎枝上坐下,真心實意地誇師巫洛。

師巫洛默不作聲地過來,蒼白的臉龐依舊一副冷冽鋒銳的樣子,可惜被隱隱泛紅的耳朵出賣了。

先前仇薄燈說“走,喝酒”,結果兩人真的走了老半天。主要是一般人喝酒大概不會像仇薄燈這麼……這麼能造作。他倒不強求酒一定要是什麼天霖辰露了,但一定要找個好地方,不僅要風清月朗四下無塵,還要能讓仇大少爺本人覺得合適——至於怎麼個合適法,完全是由他的主觀感受決定。

找來找去,仇薄燈自己找不到,索性把這件麻煩事甩給了師巫洛。師巫洛就帶他到神枎樹冠上來了。

於是,憤怒的灰鳥一陣扇翅,刮起好大一陣風,撲了他們一身羽毛和枎葉。

“算了。”

仇薄燈揭開酒壇的封口,黍稷稰稌與蒹水釀成清醠之香就越過壇口漫了出來。

枎城有河名“蒹水”,自西北向東南穿城而過,河中有銀鰣魚,喜逐落葉。枎城人取水釀酒,釀出來的酒色澤清冽,仇薄燈一手撩袖,一手倒酒,寒漿如一抹月光落進杯盞中。師巫洛在一旁看他腕上露出的夔龍鐲,想起那個“正確答案隻有一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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