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施主們,救命啊!(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1940 字 6個月前

陶容,陶長老。

鎮過不死城,守過無望涯,一手鐵筆文能歌風頌月,武能斷生判死。

自謂是山海閣的頂梁柱之一,平素最憤憤的,莫過於閣主對他們這些老骨頭過於敬重,日常見麵一禮二問三寒暄就算了,還喜歡把他們高高供起。

人還沒死呢,這麼供靈位做什麼?

陶容長老不忿久矣,聽聞魂絲出世,立刻找上了左閣主,滔滔不絕一通痛斥。左閣主被他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為保耳根清淨,隻好委他來一趟枎城。在抵達枎城之前,陶容長老老驥伏櫪壯心未熄,覺得天底下就沒他這老頂梁撐不住的場子。

但這個“場子”怕是不曾包括賭場。

“啪啪啪!”

黑漆木盅被一隻冷白漂亮的手搖得骰響急如驟雨,最後以定江山的架勢一翻,“啪”一聲重重地叩在了鋪了素錦的天雪桌麵。

陶容長老向來頗有點講究“風雅”,給自己的飛舟起名為“天雪”,意為孤天之飛花。不僅桅杆上墨繪山水,船頭還要安鬆桌梅椅,每次乘坐飛舟出行,必定要換一身寬袍廣袖的大衣,坐到這船首就長風斟酒,取意“高處不勝寒,我與青天共灼飲”,還特地擱了紙筆,詩情一興便可龍飛鳳舞地揮毫潑墨。

可謂是不染凡塵俗埃也極。

不過,現在這片孤天飛花,算是被徹底扯進凡塵俗埃裡了,不僅被扯進去了,還在泥巴裡翻了幾個滾啦!

與青天共灼飲的鬆桌上,原本頗富情趣的一盆文竹靜水被挪到了甲板上,裡麵晶瑩可愛的白石被撈出來現刻了幾枚骰子。素錦桌布上東一團西一團地沾了濃濃淡淡的墨,一根禿了毛的紫毫筆被毫不珍惜地擱在上麵,撕成長條的宣紙或揉或鋪丟了一桌一地……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仇薄燈一腳踩在梅花椅上,一手按著骰盅,鳳眼橫掃,十足淩厲,可惜左右臉頰貼了兩紙條。

“快點快點。”

“四六混江龍,我賭大!”一人凶狠老道地拍桌。

這是左月生,他臉上貼了五六張紙條。

“四幺滿盤星,我賭大。”一人猶猶豫豫緊張。

這是陸淨,他臉上紙條足有七□□十……眼睛都被擋住了,隻能打縫隙裡瞅。

“四三雁行兒,我、我賭小!”一人看似氣定神閒,實則袖中掐算。

這是陶容陶長老,一手撫須一身仙風道骨,是四人中唯一臉上乾淨的。

“四紅四點滿堂春。”仇薄燈握著骰盅的手慢慢上移,“我賭……大。”

多骰共擲的博戲中,一般遵循“渾花者貴”的原則,即四枚骰子投出來的點數為同一色為貴,而同色中紅色最貴。天下賭經《除紅譜》將四枚四點的紅彩骰麵稱為“滿堂春”,為最貴的彩。

骰盅一開,隻見四枚骰子整整齊齊,紅麵朝上,一色四點。

正是“滿堂春”。

“操!真的!四紅四點!贏了贏了!”左月生一躍而起,大呼小叫,“陶老,快快快,按我們之前說好的,你要是輸了翻三倍算。”

陶容長老手一抖,險些又把好不容易養的幾根山羊胡子扯斷。

“……咳咳。”

陶容用力地咳嗽,試圖提醒這幾個小兔崽子自己年事已高,他們需要給老人家點麵子。

可惜他的暗示太過隱晦,一邊的陸淨壓根就沒接受到,興致勃勃地提筆在宣紙上,一通驚天地泣鬼神地畫符,然後往漿糊裡一摁,舉起來頗有禮貌地問:

“陶長老,您想貼在哪?”

“……隨便你。”

陶容長老放棄了,無奈地道。

陸淨“啪啪啪”三聲,一點都不客氣地把紙條直接糊到了陶容長老的額頭,兩頰,來了個“天地人三才”。

“來來來,繼續。”

仇薄燈笑容不改,把骰盅一合,就要繼續搖骰子。

“咳咳咳。”陶容長老頂著三張紙條,像模像樣地重重咳嗽了幾聲,然後“哎呦哎呦”地揉著腰站了起來,“老了老了,這船頭風太大了,老朽得先去歇歇。你們幾個少年人,繼續吧。”

“風大?”陸淨在記錄勝負情況,險些一筆走歪,“這風叫大?”

飛舟上風大原本是件蠻正常的事,不過陶長老這“天雪”舟舟頭刻了陣法,保證隻會吹來讓袍袖輕舒,蒼發微揚的“仙風”,而不是讓人發亂衣翻的“妖風”。

仇薄燈是個眼尖的,一上飛舟就相中了這片風水寶地,陶長老還在自鳴得意地向這群“貴客”介紹天雪舟如何雅致如何蘊意深遠,幾名貴客就已經“呼啦”圍到了船首桌邊,左少閣主雕骰,陸公子裁紙,仇小師祖定規則……轉眼間高情遠致的天雪就被一片骰子撞盅聲淹沒了。

陶容長老瞅了片刻,心疼得胡子都在哆嗦。

但這三人年歲雖小身份卻高,特彆是仇薄燈乃太乙小師祖,不方便直接訓誡。他便想了個“寓教於樂”的法子,仗著自己修為高耳力過人來跟他們一起玩骰子,給他們點虧吃吃,然後循循善誘,引他們浪子回頭。

結果沒想到,不是“浪子回頭”,而是“晚節不保”。

“高天之風,還真是好大哦,”仇薄燈輕聲細語,“袖子一重都吹不起。”

“哎呦哎呦。”

陶容長老“哎呦”得更像那麼一回事了,還摸出了根拐杖,一篤一篤地敲著船甲板,轉身就往船艙走。

“老寒腿又發了,老朽得先去躺躺嘍,”

“你們山海閣的長老,賭品這麼差的?”仇薄燈轉頭看左月生,“感覺快要輸了,就扭頭跑?”

“彆以偏概全啊!”左月生不滿,“這絕對是個中奸滑無賴。”

陸淨吭哧吭哧地就笑了。

陶容長老忽然就耳背了,什麼都沒聽到似的,拄著拐杖一溜煙回船艙去了。

…………………………

“長老!”

陶容長老醞釀好一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辭,剛一踏進飛舟船艙,還沒來得及開口,婁江就滿麵嚴肅地迎了上來,張口就是:

“關於枎城影傀一事,婁江有諸多不明之處,還望長老解惑。”

說著,他又不著痕跡地補了一句:“陶長老您鎮過不死城守過無望涯,是山海閣中對大荒了解最多的人,傀術是從大荒裡傳出來的,如果連您也無法為握解惑,那也不知道該向誰問去了。”

“胡言亂語,”陶長老叱喝,“閣老們哪個不比我更見多識廣,老朽豈敢自誇!不過……話又說回來,閣老們也不是你們這種小輩能輕易見到的。也罷!也罷,你有什麼問題姑且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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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是真“豈敢自誇”,就把臉上的皺紋收一收,彆笑得跟菊花似的啊!

婁江一麵腹誹,一麵虛心接受連連稱是,將陶長老引進淨室。

“長老請看。”

婁江將三個玉盒擺在桌上。

陶長老一一打開,第一個玉盒保存的是幾縷銀色的魂絲,第二個則是一副收緊芥子盒中縮小的殘破陣圖,由鐵柱鎖鏈和青銅辟邪厭勝鐘組成——如果仇薄燈在這裡,就能認出這正是枎城前城祝的萬象八周伏清陣,事後婁江竟然把整個陣全給撬起來收走了,最後一個卻是一小片青金色的鐵片。

陶長老一邊聽婁江把那天的事巨細無遺地講來,一邊撚撚魂絲,看看陣圖,最後將青金鐵片捏起。

“長老,”婁江把碎了的青帝鏡一並放到桌上,“從山海閣出發前,閣主讓墨師在青帝鏡中封了陣,以此排查魂絲的蹤跡。但我到枎城之後,青帝鏡始終沒有反應。這是為何?”

陶長老將青金鐵片放下,轉過鏡背麵,看了一眼。

“墨師的陣圖沒有刻錯,但他疏忽了。”

“疏忽了什麼?”婁江追問。

“這個陣圖隻能覺察種魂初期的魂絲,如果魂絲生長超過百年,就沒有用了。”陶長老說,“種魂種魂,種的其實是人的怨恨和不甘。人心愛恨,就是顆種子啊。你見過那些親友被殺的人嗎?在初聞噩耗時,他們或雙目赤紅,或以頭搶地,大怒大悲溢於言表。但等時間更長一些,悲痛與怒色就會被收起,轉而在心底紮根。”

“這世界上,恨越深越久,越聲色不動,越淡寫輕描。魂絲一旦長成,死魂的恨就變得絲絲縷縷,你再也無法直接看到。”

陶長老掏出了根黃竹根的老煙鬥,在桌麵上敲了敲,一點暗紅的火在煙鬥裡燃起。他慢慢地吸了一口,青煙騰卷而起,模糊了年邁蒼老的麵容。

婁江心中一動。

他聽閣主說過,陶長老年輕的時候鎮守不死城,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一批鎮守不死城的仙門弟子幾乎都殉道了……隻有陶長老被一位師兄背回了山海閣。

“長老,您看這個陣。”婁江岔開話題,指著放在第二個玉盒中的殘破萬象伏清陣,“立柱為眼,牽鎖為紋,懸鐘布呂。這種布陣風格,看起來像天工府的。難道魂絲這件事,和天工府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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