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鱬城夜市街如晝(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3165 字 3個月前

左月生擠到窗欞邊,望著人與魚共遊的街道,想到等天祭結束,他們就要走,一時間不由有幾分悵然。

雖說有挪移陣可往來,可挪移陣也不是那麼便利。

清洲浩大,鱬城的挪移陣隻能將他們從清洲邊陲傳到清洲東南的山海閣主閣所在範圍,爾後還要乘坐飛舟趕路。除非修為高到能夠在瘴霧中來去自如,否則想故地重遊多有不便。而且以他們幾個的身份,很多時候,去往何處,恐怕未必能夠自己做主。

“我娘說得對,還是要出來多走走。”

不渡和尚一套價值不菲的醒酒經下去,陸淨也醒了,湊過來一起趴在窗台上。

“否則就不會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碌碌無名的地方有多美……我以前就從來沒聽過鱬城,也不知道它有這麼好看。”

“碌碌無名?”不渡和尚聞言嘿笑一聲,“這到也未必,鱬城可是曾經差一點就能驚天動地名揚十二洲了呢。”

陸淨“啊”了一聲,窗邊的三個人一起回頭看不渡和尚。

不渡和尚正鬼鬼祟祟地順他們的酒,被三人同時盯住,動作一時間有點僵,急忙問左月生:“左施主乃山海閣少閣主,怎麼,不知道那件事嗎?”

“我算個屁的少閣主。”左月生嘟囔,“還有什麼那件這件的,死禿驢,酒都喝了,就有屁快放,少賣關子。”

“這可是辛秘。”不渡和尚一本正經,“所以左施主,你要不把你的‘默界’拿出來借貧僧用用?”

“你愛講不講。”左月生險些直接跳起來,“媽的,你個死騙子,少打老子的默界主意。”

“一壇酒二十兩銀子,”仇薄燈放下紗窗,“記得付酒錢。”

剛把酒塞進僧衣裡的不渡和尚,他左顧右盼:“這可是酒肆,人多耳雜啊……”

左月生掏出封了“默”陣的界石,開了結界,牢牢握住自己手裡:“行了,和尚你說吧。”

“讓貧僧想想,具體是多少年前的事來著……算了,不記得了,反正就是以前百氏大族的太虞氏有位少族長。這太虞氏的少族長天生神骨,據說還能和扶桑的十日相感相應,未來必定是位放天牧的領袖。”不渡和尚索性一屁股坐下,一邊狂風過境地掃蕩桌上剩下大半的好菜好肉,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著,也難為他能邊啃雞腿邊口齒清晰地說話。不過這姿態,讓人十分懷疑,其實他一開始說這件事,目的就是騙吃騙喝。

“太虞氏?”

陸淨和左月生同時皺了皺眉。

百氏雖然都是古神後裔,但也有大氏小氏,強支弱支之分。而這太虞氏,便是百氏之首——也是最喜歡對仙門指手畫腳的一個。但客官來說,太虞氏的實力十分強勁,幾乎能夠單獨與稍弱一些的仙門媲美。

如果把太虞氏和鱬城放在一起,便如日月比之螢燭。

很難想象,這兩方能有什麼關係。

“然後這天生神骨的未來天牧領袖被鱬城的人殺了。”

不渡和尚咬住雞腿的一頭,一口直接將所有肉抽出吞進肚子裡,“呸”一聲把乾乾淨淨的骨頭吐到地上。

“誒誒誒?”陸淨瞪大眼,“我怎麼沒聽說過?”

“所以說是辛秘嘛,”不渡和尚朝剩了一半的叫花雞進軍,“太虞少族長某天心血潮來,自個跑出百氏,遊山玩水,遊著遊著就到了鱬城。然後這太虞少族長在鱬城乾了件事……”

“什麼事?”

不渡和尚打了個飽嗝:“他殺了一尾鱬魚。”

“什麼!”

左月生和陸淨同時驚呼。

仇薄燈微微側了下頭。

“總之就是高高在上的少族長一劍殺了條鱬魚。殺了魚後,他說‘這魚我花十萬兩黃金買了,那誰,來個人幫我刮鱗燉湯。’鱬城人圍困住他後,他仗著身上的神兵寶器,一路屠殺強行衝到了城門口,而且還不忘把他殺的鱬魚帶上。”不渡和尚撕著腿骨上的肉。“據說他來鱬城就是想嘗嘗這裡的鱬魚好不好吃。”

“我吃他個頭!”陸淨拍桌大罵。

“那你晚了一步。”不渡和尚說,“彆說頭了,這家夥連根肋骨都沒留下。”

和尚把乾乾淨淨的雞腿骨立在桌麵上,伸出手指,摁在一端,然後用力往下壓。雞腿骨從上往下,一點點被壓成灰。

“當時太虞氏的龍馬天車剛一到城門,從城門的陰影裡就飛出來一道劍光,把他的人頭割了下來……等到太虞氏的人趕到鱬城時,他們的少族長已經被人剔肉碎骨,連塊渣都不剩了。”

左月生和陸淨拍案叫好,追問是誰做的。

“這貧僧就不知道了。”不渡和尚一攤手,“太虞氏要鱬城交出凶手,被鱬城拒絕了,差一點太虞氏就要興師動眾滅了鱬城,好在左施主你們山海閣插手了,把太虞擋了回去。至於殺太虞少族長的人是誰,要是連左施主你都不知道,那就更彆提貧僧了。”

“我怎麼覺得你對著鱬魚很熟悉?”仇薄燈忽問。

不渡和尚一指戳到桌麵上,趕緊地打了個哈哈道:“貧僧對各州的貧富略有研究略有研究,廣聞了點。說起來,幾位施主,我們是不是該打道回府了?明兒天祭時辰忒早,卻也是場大熱鬨,幾位難道不想瞅瞅嗎?”

陸淨還在出神地想是誰等在城門口飛了那一劍,回過神其他人已經都到酒館門口了。

“喂喂喂,等等我!”

陸淨一邊喊一邊拔腿追了上去。

“新折小枝花,羅帛脫蠟像生花——像生花噯!”

“冠梳兒賣也!冠梳兒賣也!……胡家嬤嬤親造,手打穿珠也!”

“……”

四個人站在小酒館門口,一起看著絢爛如畫卷的鱬城長街夜市。

長街無燈,遊曳往來的赤鱬卻將它照得瑰麗無比。

大如巨鯨的赤鱬從街道上空暮霞般流過,背上負著幾名舉糖葫蘆的孩童。孩童嘻嘻哈哈地笑著,有頑皮的順著鱬魚的脊背往下滑,然後被赤鱬一尾巴拋起來,重新落回魚背上。小些的成群結隊在一個又一個攤子的木杆布簾中轉來轉去。

所有鱬城人,不論是站著坐著還是走來走去,身邊總有那麼三三兩兩的遊魚。

仇薄燈眼前浮起“歸水”時的一幕,想起舟子顏說鱬城的人都是一尾遊魚,死亡就是他們回到了魚群裡……彼將不離,鱬城的人每次回頭轉首,目光掠過鱬魚,就知道他們愛的愛他們的人一直在身邊。

這是鱬城。

是人和魚的城。

那一夜守在城門陰影裡的人,心裡一定藏了無窮無儘的憤怒和殺意。

他們的神明,他們的親人,他們的知交,他們的歸屬,被那麼輕蔑,那麼無所謂地提起,在一些人口中成為“刮鱗燉湯”的玩意。

“換我我也拚死都要殺了那種牲畜不如的家夥。”陸淨望著赤鱬從麵前遊過,忽道。

“我也是。”左月生說。

“阿彌陀佛。”不渡和尚雙手合十。

“嗯。”仇薄燈應了一聲,“走吧。”

四個人並肩走到街上,雨絲綿綿密密。

誰也沒打傘,他們像鱬城人一樣,踏雨而行。

走了一會。

左月生罵了聲操:“我說!誰願意回去拿傘!他娘的,這雨有夠冷的。”

“你去你去”陸淨拉起衣襟,“快點快點。”

“……憑什麼我去?”左月生不高興,“剛剛進店裡的時候,是你擱的傘。”

“呃……”

陸淨語塞,但一行人都走出大半條街了,這時候再扭頭回去,未免有些傻氣——主要是他隱約記得當時酒館掌櫃好像還在後麵喊了他們幾聲,隻是當時他們義憤填膺,誰都沒注意到,埋頭就走,“我說!還是拔腿跑吧!”

怪不得舟子顏之前見有飛舟降落,就要急匆匆地趕過來送傘呢。

這鱬城的雨,冷得簡直見了鬼。

“得得得,”左月生無可奈何,一擼袖子,“跑就跑!跑就跑!來來來,誰最後一個到誰罰酒——”話還沒說完,他就“咻”衝了出去。

“死胖子你耍賴!”陸淨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貧僧也來。”

仇薄燈倒不覺得這雨有多冷,見他們三個一溜煙,在人群裡鑽來鑽去,一時有些無語,過了好半晌,剛想追就被人抓住了袖子。

一轉頭,是個不認識的小孩子。

“胡嬤嬤讓我把這個送給你。”

……………………

符合陶長老要求的離城祝司最遠的宅子。

“這是……赤鱬的鱗砂?賜紅?”

仇薄燈就著燭光仔細打量手中的青花瓷盅。小小一個瓷盅,打開後,裡麵盛著朱砂般的紅膏,色澤穠麗。

“我拿這東西也沒用吧?”

“可以用來點命鱗。”

原本始終安靜待在他袖子中的小木偶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了地上,抽長拔高,化為了一道成年男性的身影——師巫洛出現在房間昏暗的光裡。

師巫洛微微俯身,隔著仇薄燈的手握住青瓷盞。

他本來就有些蒼白得似鬼非人,借巫法化成的這道化身乾脆直接半點活氣也無,手指冷得像冰一樣。仇薄燈被凍得一哆嗦,有些想揮開他,眼角餘光一側,忽然頓住。

這人的化身比前日虛幻了許多。

“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