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眉眼盈盈點緋鱗(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1405 字 3個月前

“……”

師巫洛直接朝祭壇下走去。

“就算是他說的,你也不能全聽,再說了,他隻是讓你回南疆,又沒說你不能再去找他吧。”老人在煙霧裡咪起眼,習慣了十句話九句不會得到回答的待遇,“你不去找他,就有彆人去找他了。”

背後腳步聲一停。

“對了,”老人急忙補了一句,“你好歹先去巫鹹那裡,把傷治一治,就這樣直接去找他,當心又被趕回來。”

腳步聲朝靈山方向去了,老人慢悠悠地吐出口煙,歎了口氣。

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是他教的沒錯……可一些事,是不能等那個人來教你的啊。

過了一會,一背上負箭的巫民步履匆匆地走了上來。

“巫老,太乙來信。”

老人把煙鬥磕在石上:“拿來。”

…………………………

舟子顏恭恭敬敬地將太一劍捧上圜壇。

鱬城的大小祭祀,都在這裡舉行,但與前日舉行“歸水”相比,場麵無疑鄭重了許多。四方欞門下各立十二名祝師祝女,具斂容負劍。舟子顏將太一插至高台上後,陶容長老站在第二重壇上,低喝一聲:“起!”

水聲嘩啦。

圜壇之外,數裡銀湖中,一片片青瓷碟破碎而出,水珠飛濺裡,瓷盞中心的紅燭“呼”地一下齊齊燃了起來,仿佛水麵上忽然生出無數片荷葉,荷上開出無數紅蓮。水紋與火光碰撞,轉瞬間構成一個天地交融的陣。

水閣中旁觀的婁江倒吸一口冷氣。

“真厲害啊……”

他喃喃道,神色複雜。

燭火的每一次明暗,水波的每一次變幻,都是陣術的一次流轉,如非親眼目睹,他是絕不可能相信,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同時計算火光和水紋,然後以這麼微妙流離之物,布置出一個靜謐無比的陣。

長老們的評價沒有錯。

舟子顏的確是山海閣古往今來的第一天才。

如果他沒有離開山海閣,沒有回到鱬城,沒有在數億鱬魚上耗儘光陰,誰都能肯定地說他早已名震天下。

有些人就是這樣,他生來就仿佛隻為了讓世人驚歎。

“靠……”左月生也在喃喃,“什麼情況?太一劍怎麼不抽他?仇薄燈,你這破劍,忒不是東西了吧?”

仇薄燈坐在欄杆上,麵對祭天這麼鄭重嚴肅的事情,他屈起一條腿,往膝蓋上擱了個果碟,挑挑揀揀地尋找能下口的。聞言,頭也不抬地回左月生:“主要看臉吧。”

“看、看臉?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長得不夠好看。”仇薄燈解釋。

“我呸。”左月生勃然大怒,“我以前瘦的時候,也是個風度翩翩的玉麵小郎君好嗎?”

“什麼?”陸淨奇了,“左月半,你還有瘦的時候?”

“……”

婁江深深吸了口氣,再次覺得自己和這幾個家夥站一塊,就是個錯誤。

他正準備繞過幾個二世祖,走到彆的地方,就聽到葉倉問仇薄燈:“師祖,你覺得他們能不能成功啊?祭天真的能驅逐瘴霧嗎?”

“能是能吧……”仇薄燈想了想,“《東洲誌》裡記載過一例,不過幾千年了,東洲也就成功了那麼一例。”

“既然這樣,”葉倉有些困惑,“何必大費周章地祭天?直接等瘴月它自己過去不就好了?”

婁江腳步一頓。

是啊,為什麼不等瘴月自己過去?

雖然鱬魚處於休眠時令,但隻要有鱬魚在,瘴霧就不會侵入城池裡,並不需要費這麼大力氣舉行祭天啊?更奇怪的是,為什麼陶長老竟然也答應了?

“仇長老,”婁江轉了回來,“您看的《東洲誌》裡提及的那次祭天,具體是什麼情況?”

“東洲次二脈有城,曰淮……”仇薄燈拈了枚梅子,順口答。

“開始了。”不渡和尚打斷他。

在那一瞬間,他們聽到了潮聲。

這裡一片由不知多少年的積雨彙聚成的湖,湖麵雖廣,但是不算太深,鱬城又離海數千萬裡,海水再怎麼洶湧都影響不到這裡。但他們的的確確聽到了潮水的怒吼!

湖麵沸騰起來,水一**地拍打著衝擊著亭亭而立的一盞盞青瓷,滂沱的大雨從天而降,瀑布般從天上衝向地麵,以某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氣魄,撞進湖中後,又從四麵八方重新卷起。水聲在這一刻浩大如潮。

“蠟燭!蠟燭!”陸淨指著湖中的青瓷盞,“你們看!沒有滅!”

是的,水浪凶猛,但水中的蠟燭卻沒有滅。

不僅沒滅,反而越燃越旺。

“是陶長老。”婁江低聲說。

陶長老立在圜壇上,灰袍獵獵作響,天高地厚,無窮的威勢壓向他的肩頭。這位在天雪舟上與仇薄燈三人放賴的老人,忽然就腰背挺直,忽然就睥睨得隨時都可以提劍赴秋郊斬鬼母。

他以一己之力支撐起整個溝通天地的陣法。

“嗚呼!古之鴻蒙,混沌兩間!”

上下形考,天地遂分。

天載日月,地負萬民。

厚土瘴迷,瘟疫恣橫。

後有神虹,化而為鱬。

明晦有時,枯榮有城。”

欞門之下的祝女祝師俯仰叩拜,繞柱而歌,女聲尖銳,男音粗狂。

“他們唱的是什麼?”陸淨問。

“《般紹經》。”不渡和尚低聲回答,“是鱬城人自己的天地說,他們認為古時世界混沌。後來天地分開,把濁氣留在了地麵,人被瘴霧驅逐流浪在大地上,悲苦之極無以言表,便向上天祈禱。蒼天便降下一道赤虹,赤虹化為神鱬。”

神鱬驅逐瘴霧,於是人們在神鱬遊棲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城,從此霧散便出城耕作,霧聚便待在城中休息。

《般紹經》不長,卻唱過了天地初分,唱過了城牆拔地而起,唱過了人魚相契,唱過了商旅往來不絕織機。

上歌青冥,下頌黃土。

最後舟子顏在高處,三跪九拜,聲音高亢而淒厲:

“天憐我民!請以日月。

日來月往,草木欣欣。

天憐我民!請以□□。

□□有序,鳥獸興興。”

萬燭沐水而上,火光被水珠折射,億萬道水光億萬道火光交錯,轉瞬,光越過整個城祝司,向上下東西,南北四方鋪展而開。瞬息之間,整座城,都被籠罩在了光裡,從天而降的雨,地麵流淌而過的溪,全成了陣的一部分。

鱬城家家戶戶,門口都設一瓷盞,點一紅燭。

男女老少,齊齊頓伏下身,三跪九拜:

“天憐我民!請以日月!”

“天憐我民!請以□□!”

聲音碰撞,聚往城池中心的三重圜壇。

陶長老為一城之聲勢,百萬人之念想所牽,冠碎發亂。狂風穿過四方欞門,與水火一起,灌進高台正中心,如百川洶湧入海。

海浪狂潮中,舟子顏一點一點,艱難地站起來,如負萬鈞。

“請以日月!請以□□!”

他站直身,兩袖一振。

山風海嘯。

天地之間光與水的洪流倒卷,卷向陶長老,卷向待在水亭中的不渡和尚、葉倉、婁江、陸淨、左月生……以及仇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