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把他藏進心臟(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9995 字 3個月前

仇薄燈輕微地顫抖。

每一寸肌膚都素白如冰, 也堅冷如冰,仿佛有無窮無儘的寒氣從關節縫隙裡迸濺出來,偏偏血液又灼沸如岩漿, 骨頭就成了被扭曲又被板正的框架, 仿佛被扔進鐵爐的劍胚,忽而火灼, 忽而冰淬……反反複複,把活人也生生煉成了一柄憤怒的刀兵。

刃口斬向敵人,也斬向自己。

最凶戾也最鋒銳。

誰肯來擁抱雙刃的劍啊!

師巫洛死死地抱住他,把這樣一柄凶戾的劍按進自己的胸膛,藏進自己的心臟, 把自己的肋骨和血肉做他的甲胄。

古祝回響。

四字一句,兩句一節。不再清如初雪, 不再輕如細語, 與其說是歌倒不如說是從至高青冥轟然壓下的命令。衝天而起的黑浪奔騰、崩塌、咆哮都無濟於事……緋紅的長刀懸於高空, 萬千厲鬼萬千怨毒被儘數拘進刀鋒, 沁成愈新愈豔的血紅。

潮頭被一重一重壓落,月光重新一瞬萬裡。

仇薄燈緊繃如寒鐵的身體驟然一鬆。

月光如紗如霧,從高空中灑下, 流過他裸/露在外的後背, 明淨透明,蒙著一層細細的薄汗, 皮膚下淡青的血管隱約可見。血與肉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重新變成了一個人, 而不是一個無聲咆哮的苦痛靈魂。

咬住肩頭的牙齒漸漸鬆開, 少年靠在他肩上, 疲憊昏沉。

緋刀無聲落回。

師巫洛輕輕撥開散在仇薄燈臉側濡濕的黑發。

他的五官生得很豔, 眉長而銳,平時一挑一揚都如刀鋒般咄咄逼人,蹙起時卻格外憔悴秀美。師巫洛伸手,一點一點將它們撫平,指腹壓過眉峰。

那時候,你到底是有多疼?

他在心底輕輕問。

這個問題,師巫洛日複一日,問過無數遍。

每問一次心底藏著的雙刃劍就轉動一次,可怎麼問都得不到答案,最後隻能自己去找。

為什麼受傷了也不管?

因為在疼與痛裡,才能勉強地尋找到另一個人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忍著另一個人受過的疼與痛,想他當初到底是有多疼有多痛,於是每一道傷口都成了他還在的證據,在一日一月一年裡灼燒神經,維持清醒。

隻有這樣,才能熬過無能為力的光陰。

可究竟是有多疼有多痛?

師巫洛還是不知道。

唯一知道問題答案的人蜷縮在他懷裡,眼睫低垂,靜靜睡去。師巫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手指穿過他的黑發,把人攬向自己,吻了上去。

一個很輕的吻。

如雪落眉梢。

風平海也靜,水天共月明。

…………………………

紅闌街。

左梁詩轉頭望向滄溟:“海潮退了。”

“嗯。”

左梁詩肯定地猜測:“還有人在他身邊?”

“嗯。”

左梁詩無可奈何:“你是不是隻會答‘嗯’?”

“不,”君長唯幽幽地說,“事實上,我一個字都不想回你……山海閣到底是怎麼出現你這種奇葩閣主的?!”

“沒辦法,我家代代單傳。”左梁詩眼疾手快地按住金錯刀,“停停停,都是長老的人了,不要動不動就打架。”

君長唯腦門上青筋直跳:“彆說動不動就打架了,我還能動不動就砍人,你信不信?”

前半夜這一場大火的“福”,大半條紅闌街都被燒掉了。客人們敗興而走,無處可去的藝伎舞女們隻能暫時停留在街上,靠在牆角互相整理衣衫,又或者乾脆直接抱住雙臂睡著了。滿街的流鶯落雀。

左梁詩和君長唯也蹲在街道邊,為了不引人注目,都套著一件女子的長衫……

也虧剛剛不渡和尚跑得快,沒有發現,否則山海閣閣主和太乙宗長老的形象,就要從此破滅了。

“行行行……”左梁詩忽然一肅,“來了。”

君長唯的袍袖一蓋,掩住刀柄。

半空中掠過一道極其細微的衣袂聲,仿佛海風輕微地拂過屋簷瓦片,可殘火裡卻沒有半個人影經過。君長唯閉上眼睛,沒有動用靈識,單純隻靠雙耳進行分辨……整條紅闌街的聲音都被他儘收於耳,風穿行而過,氣流描繪出立柱橫梁,以及輕煙般經過的身影。

一道。

兩道。

三道。

……

從燭南城的各個方向而來,無聲無息地去往溱洧樓,又無影無蹤地從溱洧樓離開。

最後一道身影離開後,君長唯睜開眼,轉頭冷冷地看向左梁詩。

左梁詩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兩人回到觀潮塔上。

被嚇昏的兩名山海閣弟子橫躺豎癱,竟然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左梁詩無言片刻,一手一個把人從觀潮塔上丟下去。“咚咚”兩聲,砸在底下的泊船上,一人一個大包地撞暈過去。

換做平時,君長唯肯定已經要嘲笑兩聲,但現在他沒有笑。

“有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君長唯懷抱金錯刀,神情冰冷,“你們山海閣,還是不是當初的山海閣?”

“我很想說是,但我沒辦法說是。”左梁詩轉過身,袍袖在海風中翻飛。他笑了笑,笑容自嘲,“應閣老、嚴閣老、孟長老……真熱鬨啊,一場大火,誤打誤撞驚出了這麼多人,這還隻是沉不住氣的,剩下的不知還有多少。”

“說吧,”君長唯索性盤腿坐下,“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左梁詩罕見不在意形象,也在他對麵坐下:“之前百氏南渡要借道的時候,我故意鬆了點口風,三天裡私底下來見我的閣老就有三十多位。有些力主借道,有些力拒借道……可惜認為不應該借道的那些人,一部分是在試探我,一部分也不是出於真心。”

他從袖子裡摸出張寫滿人名的紙,遞給君長唯。

“當時就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可真要動手處理起來,才發現比想象的更糟糕。”左梁詩手指點了點“應鐘閣老已經徹底倒向了百氏……他算是最直接的一個,直接讓玉橋和太虞次子走一起了。這部分和百氏走得也很近。”

“剩下的這三個呢?”

“這三個很奇怪。”左梁詩沉吟片刻,低聲道,“有個猜測,但不好說。”

“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好說不好說的?”君長唯淡淡地問。

“我懷疑,接觸他們的,不是百氏不是海外三十六島,也不是天外天。”左梁詩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是……大荒。”

“他們瘋了!”君長唯脫口而出,“接觸大荒?他們怎麼敢?!”

無光無風者,荒。

中土十二洲和海外三十六島是人們的立足之地,再向外便是永無止境的黑暗,永無止境的冥穢,稱之為“大荒”。空桑百氏和八周仙門矛盾再怎麼深,仇怨再怎麼久,雙方還能勉強共存。但大荒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