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想帶你走。”(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7427 字 6個月前

師巫洛轉頭。

仇薄燈背對著他,月光在他的發梢和肩頭蒙了一道水銀線。他的口吻漫不經心,分不清是開玩笑還是認真。他就是這樣,永遠把自己的想法藏起來,半真半假地說話,就像水中月,鏡中花。

沒辦法猜,猜對也不見得他會承認。

“想。”

師巫洛沒去猜,低聲回答。

仇薄燈一點一點劃過木紋的指尖一頓。

“想帶你去南疆,想帶你去巫族,想帶你去一座很遠很遠的城。”師巫洛在他背後慢慢地說,月光落在那片銀灰裡,分辨不出是月光更清冷一些還是他的眼眸更清冷一些。他的聲音很輕也很認真,“想帶你去真正的天涯海角。”

他一直都是握刀的人。

刀走直,從不回旋盤繞,用鋒利的刃口劈開一切迷障,不論那迷障是霧是水是鏡。直來直往得有些笨拙,但在某些時候,卻又會精準得驚人。

“我想帶你走。”

他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但我想帶你走。

孤舟漂浮在海麵,隨水波微微起伏,飄到了月影中心,仿佛落進白月裡的一片竹葉。仇薄燈一點一點用指甲劃過船舷上的木輪,就像小時候孩子們一圈一圈數過時間。師巫洛沒有再說話,靜靜地望著天空中的圓月。

“說說南疆吧。”

仇薄燈的指尖停留在最後一道木輪。

師巫洛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半晌,他也側過身,目光久久地落在仇薄燈背上,試圖猜這五個字的意思。

可仇薄燈就算麵對麵說話,猜他的心思都很難,更彆提眼下連他什麼表情都看不到。

“發什麼呆?”

他猜不到仇薄燈的心思,仇薄燈卻像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窮山惡水的話,誰想去?”

“南疆……”

師巫洛忽然局促起來。

南疆、南疆是什麼樣子?

師巫洛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是那麼難回答。

要用什麼言語勾勒它的輪廓?用什麼辭藻填充它的色彩?用什麼比興讓那片重重疊疊的陰綠古林變得如畫如歌?

“南疆多孤峰,峰絕千仞,”師巫洛斟酌著組織語言,“最高的是巫山,巫山山南盤繞著秋練般的博水,白石會被懸瀑從崖上衝下,落進塗潭裡,破碎後被水流打磨成玉。啟蟄時,會有約莫兩尺長的蜉蝣聚集到潭麵,傍晚像月光像白紗一樣飛起……”

他努力回憶雜記上對南疆的描述。

詩人歌山唱水,因為他們心裡的山不隻是山,水也不隻是水。如果要師巫洛自己說,博水隻是博水,不會盤繞也不會蜿蜒,蜉蝣朝生暮死便是朝生暮死,不會像月光也不會像白紗……

在南疆待了一千年,可南疆也隻是個地方而已。

“你這遊記不及格啊,”仇薄燈輕聲說,“不夠真情實感。”

師巫洛頓了一下,袖中手指泛白,空茫茫的失落……彆人眼裡的山和水,歸根到底是彆人的,和你其實沒什麼關係,你讀不懂秋水白石裡的情和感,用再謹慎的語言表達出來,也是乾巴巴的。

南疆……

南疆在他心底隻是個等待水滴落的地方。

嘀嗒嘀嗒,單調枯寂。

可這麼說的話,便是“窮山惡水”了吧?

師巫洛失魂落魄。

“不及格就是掛科,掛科是要補考的……君長老算術科掛了三百年,鶴長老掛了五百年,顏掌門掛了一千年……”仇薄燈枕著自己的手臂,“你打算掛幾年?”

仇薄燈的聲音漸漸低了。

“繼續講吧,看你能掛多久。”

疲憊和困意湧了上來,仇薄燈一邊聽師巫洛講,一邊漸漸入睡。

其實他沒有陸淨想的那麼喜歡看書。

他隻是討厭睡覺時,等待睡著的那一段時間,四周靜得像在死去。所以,每天晚上都會看上一堆又一堆亂七八糟的書,要麼是枯燥無聊的卜辭索錄,越艱深晦澀越好,催眠效果絕佳。要麼是栩栩如生的遊記,閉上眼想象世界上某個地方有那麼多人那麼的喧囂,悲歡離合,鼓點歡歌。

師巫洛說的具體內容慢慢模糊,最後隻剩下一點聲音,像從太古流到如今的雪水,帶他在死寂裡漸行漸遠。

仇薄燈的眼睫一點點垂下,最後在素白的肌膚上覆成兩彎淺影

他睡著了。

白月漸漸偏移,在孤舟裡傾斜成明暗兩邊。

師巫洛講完最後一點隱約記得的遊記,靜靜注視在船舷陰影中熟睡的仇薄燈。

他在睡著後無意識地微微蜷縮身體,脊骨透過紅衣,消瘦的線條如清冷的山脊起伏。

“你告訴我冰冷火燙,告訴我飛花婉約,古木蔥蘢,盛實喜悅,初雪靜肅。”師巫洛的聲音變得低不可聞,“你還告訴我,等我親自去觸碰,就能知道世上萬事萬物都有它們的喜怒悲歡。”

師巫洛移開仇薄燈的手,讓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你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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