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捏夠了沒?”(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3436 字 3個月前

扁舟最後並沒有停在哪個渡口, 而是被師巫洛收進芥子袋中,連同滿船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起收了起來。仇薄燈在旁邊看他收,沒說什麼。之後兩人沿著燭南城的黑石小道, 漫無目的地走在城裡。

古巷很靜, 半明半暗。

仇薄燈尾指勾著一根細麻繩, 麻繩下係著那塊方方正正又用油紙包好的金縷魚肉。隨著他的走動,油紙包一晃一晃的,陽光掠過排瓦, 在他的手上和油紙邊沿暈出蒙蒙一片酥霞暖煙。

師巫洛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 落在後方,看那一節指尖如新玉初紅……驀地裡記起, 白月下仇薄燈曾咬過他的指節。

仇薄燈忽然回頭。

師巫洛倉促移開視線, 鎮定地平視前方。

這個人的臉部線條自帶冷峻氣質, 唯一容易暴露心思的耳朵剛好被陽光照著, 泛紅是光學原理。

“看這麼久……”

仇薄燈索性轉過身,倒退著走, 與他對視。

“想什麼呢?”

不吭聲。

仇薄燈盯了他一會兒, 那雙銀灰色的眼睛靜若止水。最後, 仇薄燈哼笑一聲,把油紙包扔到他懷裡,扭頭就走。

腳步聲跟了上來。

“你這樣子出現,沒問題?”仇薄燈不去看身邊的人, 手指交叉枕在腦後,“我可不想走到哪,哪就冒出來一堆人打打殺殺。”

去燭南高樓上振臂一呼:神鬼皆敵師巫洛在此——

想來蜂擁而至的人試圖殺他, 好一夜暴富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嗯。他們不認得我。”

言外之意, 就是見過的基本都死了。

仇薄燈側眸看了他一眼。

怪不得, 左月生那麼垂涎這家夥的賞金,甚至專門整理一份《一夜富甲天下·壹》的統計表,結果碰麵了好幾次,愣是沒認出來……也是,那麼多傳說,都沒有正麵描述過他長什麼樣,關鍵詞就一個人一把刀,連什麼刀都不知道。

更彆提,打十巫之首揚名後,獨行刀客頓時風靡天下。

——是個刀客都想沾點這狠人的光。

仇薄燈沉思片刻。

模仿者太多,反而掩護了正主……難道這就是粉絲效應?

仇薄燈轉到師巫洛麵前,審視他的臉龐,試著把這人清臒孤冷的身影往燈光璀璨的舞台一安,下麵是一群五大三粗打扮得妖魔鬼怪的漢子舉著燈牌奮力搖晃,嘶聲力竭地喊“阿洛阿洛,我輩楷模”,然後,一二三四、再來一次……

“阿洛阿洛,我輩楷模!”

仇薄燈清了清嗓子,像那麼回事地喊了一聲。

師巫洛垂下眼睫看著他,神色迷茫,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仇薄燈手背在身後,眉梢帶笑,故意不說話地等。

過了片刻,師巫洛輕輕地認真糾正:“你不需要楷模。”

你不需要楷模,誰都不配當你的楷模。

“果然……”

果然認認真真地回答了。

仇薄燈再也繃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險些撞到旁邊的牆上去。

師巫洛反應奇快,一把握住他的腰,將人攔了回來。

他比仇薄燈高一個多些,把人攬住後溫熱的呼吸就如細沙般,打在了胸口,隔著衣服都覺滾燙。仇薄燈本來就瘦,指下的腰更是細得驚人……師巫洛本能地收緊虎口,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一隻手就環得過來。

下頜冷不丁被撞了一下。

仇薄燈漂亮的黑瞳不善地睨他,素淨的臉龐在陽光下隱約有一層薄紅:“捏夠了沒?”

師巫洛的耳朵瞬間燒了起來。

這回,就算光學原理都拯救不了他了……

仇薄燈一把拍掉他的手。

轉身就走。

師巫洛罕見窘迫,躊躇片刻,不近不遠地跟著。

古巷很長,牆卻不怎麼高,石頭縫隙生了些青苔,陽光斜照,把兩人一前一後的影子疊在一起,一半投在地上一半投在牆上。

師巫洛側頭,看見影隨人走,走過苔痕斑駁的灰牆,仿佛一起走過雨水滴落,新苔初生舊苔默默的歲月。

就一直這麼走下去,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仇薄燈停下腳步。

“怎麼了?”師巫洛低聲問。

仇薄燈沒什麼表情地轉頭:“左月生住哪?”

………………………………

左月生一手揪起衣領扇風,一手擰了個嗩呐,氣勢洶洶地踹開門。

酒氣撲麵而來。

“呼——呼——呼——”

陸淨抱著個壇子,滾倒在地上,一邊流哈喇子一邊打鼾,睡得跟“翩翩公子”沒有半點瓜葛,白瞎了他那張還算不錯的臉。

左月生拐到旁邊的桌上,瞄了眼。

最好的雪宣紙皺得跟抹布一樣,頂級的博山石硯墨跡乾涸,一等的紫毫筆炸得跟鬆鼠尾巴似的……然而紙上比之昨夜,隻增加了十一個字,還他娘的是:第六折腕鎖對鐲情定今生。

陸、十、一、你好樣的!

左月生都被氣笑了!

昨兒,陸淨在紅闌街胡同裡,信誓旦旦說,自己能奮筆疾書寫它個三四折《回夢令》。結果,一回到山海閣安排的“無射軒”後,這家夥咬了沒半柱香筆頭,就開始作妖了……一會兒說,這凳子太低,坐著不夠舒服影響他發揮;一會兒說,這紙筆太次,阻礙他的文思;一會兒說,要來點好酒,古來詩人獨酌出名篇……

看在文坊校讎部的師姐們,對他帶去付刻的前幾折《回夢令》讚不絕口的份上,左月生捏著鼻子,信了他的鬼話。

又是換桌換椅,又是好酒好肉,最後想要監工還被趕了出來。

理由是:你的呼吸,影響了我的思緒。

“我沒寫出來我是狗好麼!”“什麼第六折,你是在看不起誰啊?起碼三折好嗎?!”“我再拖,我就不是人!”“信我信我,快走吧快走吧”……回憶了一下昨夜陸淨的信誓旦旦,左月生差點一榔頭敲死這家夥。

“呼——”

陸淨抱著酒壇子,翻了個身,滾到左月生腳下。

左月生深吸一口氣,先往自己耳朵裡塞了兩團棉花,隨後提起嗩呐,湊到陸淨腦袋邊,鼓起兩腮——

“嗚哩——哇啦——”

陸淨一個鯉魚打挺。

“你他大爺的,大清早的上墳啊?!”

陸淨奮力堵住耳朵,饒是如此也壓根阻擋不了那銷魂的聲音,滿腦袋橫衝直撞。

“停!停!停——”

左月生不理睬他,腮幫子一鼓一鼓,吹得越發起勁,滴哩哩地,還哩出節奏了。

都不用醒酒湯也不用潑冷水,宿醉一夜的陸淨直接被他吹了個前所未有的清醒,一咕嚕爬起來,五官猙獰地衝上來搶他的嗩呐。

左月生早有防備,一邊顛顛地吹,一邊繞著桌跑,嗩呐聲跟著一上一下,比魔音灌腦還魔音灌腦……要是佛宗的大悲咒有這種洗腦能力,何愁渡不了天下蒼生!

“左胖——”

陸淨追了三四圈,腦漿都要被他吹飛了,縱身一撲,抱住他大腿,猛虎咆哮。

“饒命!小的錯了!!”

左月生不要臉多年,第一次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驚得嗩呐都掉了:“操!陸十一,你學得有夠快的啊!這不要臉的本事,有我三成水準了。”

陸淨眼疾手快,一把將嗩呐搶走,麻溜地放開他:“你沒聽仇大少爺說過的那詞嗎……叫、叫‘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

“待你個鬼。”左月生對天翻了個白眼,“你就是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陸淨瞥見外邊院子裡有不少侍女駐足看熱鬨,急忙站起身,一個箭步過去,“砰”一聲把門結結實實地關上:“我操,死胖子,你故意的?帶這麼多人圍觀?”

“不然怎麼叫‘對症下藥’呢?”左月生涼颼颼地譏諷,“虧你還是藥穀穀主的兒子,連這個都不懂?”

“生死人肉白骨的,是我爹又不是我。”陸淨轉身,瞥見左月生皮笑肉不笑地捏著他那一張宣紙,心虛地縮了縮腦袋,“我真的可以解釋……”

出乎意料,左月生竟然沒有暴跳如雷,反而真的露出了個讓人“如沐春風”的親切笑容。

親切得陸淨扭頭就跑。

左月生一胳膊橫過他的脖頸,把人死死勒住。

“大爺饒命!”陸淨奮力掙紮,“有話好好說!”

左月生憑借自己橫圓豎闊的噸位,把人摁回桌子前坐下:“有兩件事,一件是小好事,一件是大好事,你想先聽哪一件?”

陸淨戰戰兢兢,總覺得兩件都不像好事:“先、先聽小的吧……”

“好事就是,你的《回夢令》已經送到文坊了,”左月生也不賣關子,“諸位文坊話本部師姐師姐對你讚賞有加,一致覺得你文采卓然,定是不世出的才子,隱匿姓名,來造福她們閒暇生活的……”

“哎呀,區區世俗聲名而已,聲名而已!”

陸淨眉飛色舞,就差摸出把折扇。

見到他這麼得意洋洋,左月生一臉“你這麼高興,那我可就放心了”的表情,以兄弟間最大的熱情,用力拍他的肩膀:“不出三日,你就要名揚燭南了!恭喜恭喜!陸公子,陸大文豪!”

“虛名而已!虛名而已!”陸淨連連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