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簷馬走清夢,冰糖裹海棠(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7869 字 3個月前

“啊!!!”

布販突然尖叫一聲,連人帶筐,一起跌倒在地上,五顏六色的布軸頓時滾了出來。

旁邊正在整理木架的夥伴就轉頭問他怎麼回事,踩到雪打滑了麼?

“他、他、他——”

布販磕磕巴巴地抬手,指著已經向前走出一段距離的人,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同伴詫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看見一道穿暗紅衣裳的冷僻背影。街道很熱鬨,人群來來往往,但不知道為什麼,人們似乎是下意識地避開了那一位穿暗紅衣的年輕人,使得他的周圍空出一片空間。

“哈哈哈哈,”同伴不以為意,拍著布販的肩膀大笑,“十有**,是個劍修啦!劍修都這樣子,脾氣差,不好惹!稍微躲遠點就行了。”

“不……不是……”

布販結結巴巴想解釋什麼。

剛剛……

剛剛過去的那名穿暗紅衣服的年輕人生得雖然俊美,但蒼白得根本不像活人!更重要的是,他經過的時候,布販恍惚間隻覺得血色彌漫整個世界,一中獵物麵對隨時會吞噬自己的怪物的恐懼憑空而生。

……血。

肉。

到處都是活人,到處都是唾手可得的新鮮血肉。

血衣被壓抑成暗沉的深紅,除去過分蒼白外,與常人沒有太多區彆的惡鬼抱著單薄昏沉的少年……在束縛自己的人陷入昏迷後,本該大肆屠,反噬神君的惡鬼一步一步,艱難地,掙紮著,護著一個人走出胡同,穿行在熱鬨的街巷。

若木靈傀也好,魔氣凝體也罷,都寒冷如冰。

他沒辦法溫暖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可是沒關係。

他可以就帶這個人來最繁華熱鬨的地方,他可以從繁華與熱鬨中,借一份氣機來溫暖這個人。

凡人與修士看不見的氣機從四麵八方聚集過來。一縷一縷,炙如烈陽,穿過惡鬼冰冷的身體,剔去其中的惡念與雜質,隻留下最精純的最美好的東西,再從惡鬼的指尖,湧進另一個人的身體中,去治愈他的新傷暗疾。

周而複始。

“都說了是壞脾氣劍修啦!快起來賣布,還想不想攢錢過年了!”布販的同伴在後麵笑叱。

布販喃喃:“……不是劍修,是惡鬼……是惡鬼……”

走遠的惡鬼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低頭。

黑氅被拉下了一角,仇薄燈醒了,隻是眉宇間疲憊難掩。仇薄燈看了他一會,低聲說讓我下來。惡鬼沒有回答,繼續向前走。仇薄燈安靜了一會,退讓了一步,說,那你背我吧。

惡鬼在人少的街角停下。

仇薄燈披著黑氅,站到地麵時晃了一下。惡鬼在雪地中半蹲下,片刻,一個溫暖的身體靠了上來。仇薄燈伸手,環住阿洛的脖頸,黑氅被他輕輕抖開,同時遮蓋住兩個人。

“走吧。”

他說。

人群熙熙攘攘。

誰也不知道,神君與天道也會如埃塵一般在泥濘裡掙紮。一如誰也想不到,世上會有無懼疼痛去沸一捧雪的惡鬼。

西二街走儘了,雜貨鋪子漸漸少了,緊鄰的西三街是截然不同的風物。街道上排開長長的文攤,或清瘦木訥,或長袖善舞的書生們燃一小點火烤硯和墨,在木攤上鋪開一張宣紙,有人過來,就當場以工筆白描九九寒梅圖。

這是梅城冬至的習俗。

於冬至這一天,買一張寒梅圖回家去,圖上的寒梅需要以工筆繪畫,不著色,共計九九八十一瓣。從冬至起,每過一天,就塗一瓣,等到八十一瓣梅花都上了豔麗的顏色,撼動就去儘了。

所謂的“九九消寒”便是如此。

“客官,來張寒梅圖不?”

一位書生畫好一張《九九寒梅圖》後,就忙不迭地對打攤前經過的客人招呼起來。

“今兒便是冬至,給您畫一張素梅圖,您跟愛侶每日執筆添一色,九九儘,桃花開,正……”

這書生態度熱情且口齒伶俐,見到老人家就說,您的孫女孫子數過這九九,定能平安長大,如早春新竹。見到同遊的小兩口,就往伉儷情深,風月雅致方麵侃,是故雖然他丹青稍淺火候,依舊生意紅火。

眼下,一見有新客過來,他下意識堆笑,張口就是一串熟練的說辭。

一抬頭,冷不丁對上一雙漆黑幽深,猶如魔祟的眼。

“正、正……”

書生正了半天,正不出下文。

僵硬間,仇薄燈抬手,拋了錠銀兩給他:“一張寒梅圖。”

…………………………

文鋪街已經走儘了,仇薄燈靠在阿洛肩膀上,展開畫卷數上麵的梅花瓣。師巫洛背著他向前走。兩人全然不在乎旁人目光,鬢發貼得很近,就像一對情誼正濃的小兩口,一個嬌縱,一個百般慣容。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仇薄燈數完了最後一瓣梅花,偏頭看阿洛的臉,“阿洛,他們說數完九九,就春暖花開了。”

惡鬼安靜地向前走。

一步一步。

仇薄燈也安靜了一會,慢慢地將畫卷卷起……既然要九九才消寒,那就走一走八十一難吧。數完了九九,花就開了,春就到了。走完了八十一難,一切就都結束了。就會到那最後,簷馬清夢,平平安安的時刻。

“阿洛,給我做串糖葫蘆吧。”

“一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