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折花問酒,銀灰眼眸(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7451 字 3個月前

前所未有的靜。

等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怎麼不喊……”

仇薄燈的話忽然止住,他對上一雙銀灰色的眼眸。他下意識地伸出手,直到師巫洛低垂下眼睫看他,他才反應過來,那是白月懸在黑石崖上,清光照寒潭,反射進師巫洛眼中的月華。

……是月光啊。

“怎麼不喊我?”仇薄燈回過神,問,“天都黑了。”

師巫洛沒回答,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仇薄燈看了他一會兒,偏頭發現果子已經都洗好了,滿滿一竹籃盛放在雪地裡。旁邊還用老枝落木搭起的一個小架子,洗好的盤口雙耳銅釜已經懸在橫枝下,就是還沒生火,在專門等他醒。

起身時,蓋在身上的煙羅衾滑了下來。

仇薄燈怔了一下。

一瞬間,他以為回到了從燭南離開,前往巫族的漫漫旅途,那一場不知道對方各做計劃的無望私奔……那時候,每次從休憩中醒來,不管是在馬車中,還是在輕舟上,總有人為他嚴嚴實實地蓋好被子,不讓寒風侵擾他的夢鄉。

墜魔後,師巫洛依舊保留了這個習慣。

——這個溫暖的,輕柔的,與惡鬼格格不入的習慣。

“真不知道你是記得,還是不記得……”仇薄燈低低地說。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笑了。

當初是阿洛拿捏不定他記不記得,現在換他分不清阿洛記不記得。

兜兜轉轉啊。

“熬冰糖要有會時間……”仇薄燈起身,順手將落到師巫洛發上的一片梅花拈走,“我帶了兩壇酒,來喝酒……唔,”忽然想起某人的一杯倒,仇薄燈頓了一下,“算了,你還是去串糖葫蘆吧。”

月升高了。

黑石巨崖,一枝白須朱砂的紅梅空懸孤仞,在百丈崖冰上怒放。一片片落花隨風飛舞,如點點暗紅火星。

木柴點燃了,火焰舔舐銅釜。

咕嚕咕嚕。

晶瑩的冰糖在盤口雙耳銅釜中慢慢融化,冒出小小的氣泡。

仇薄燈盤坐在平整光滑的黑石上,一邊斟酒,一邊看收斂儘戾氣的惡鬼削串糖葫蘆用的細竹,安安靜靜的樣子和常人沒有什麼兩樣。短刃在他冷白的手指間如月光跳動,時而映在臉頰上,時而落進眼眸底。

細竹碎屑,簌簌落下。

如塵飛舞。

仇薄燈閉了閉眼,過往時光洶湧而來……曾經博水繞巫山,老樹藤蘿下,有人重複百遍千遍千萬遍,跌跌撞撞地揣摩怎麼刻若木。

他的阿洛啊……

指腹按在酒盞邊沿,忽然重得怎麼也舉不起來,他低頭,看見黑陶盞盛了一輪滄溟海上的白月。他抬頭,看見月下阿洛將海棠一顆一顆穿進細竹。

那一年,他教初生的天道什麼是“百味”。

天道問:什麼是酸甜?既然是酸,又怎麼會甜?

他想了想,笑言:酸甜就是……就是要有個下雪天,要有月,有雪有梅花,起一爐小火,融一釜冰糖,裹一串山裡紅。

糖是甜的,山楂是酸的。

糖葫蘆就是酸甜。

所以,阿洛,給我做一串糖葫蘆吧,我來教你這世間的酸甜苦辣,喜怒悲歡。

百般滋味。

紅色的果子被浸進銅釜,慢慢轉過,裹上晶瑩的糖漿。

一層冰霜。

仇薄燈輕輕地笑。

他抽出簪發的玉簪。青絲散落,玉簪劃過壇沿,聲清而遠,與黑石崖上的水聲響相合。玉簪劃了兩下,帶出淒幽的曲調,忽的轉劃為擊,曲調驟然拔高。拔至極高的刹那,歌聲響起。

“灑金一何泣,冬到天池西。

池上崖高驚羽,梅開寒雪裡。

歌聲清越,隨風直上,崖石的漫漫梅花與歌聲一起,揚向天空的白月。玉簪擊節,梅子酒在盞中跳躍。

“我欲折花問酒,笑我自尋憂慮,白發無歸期!

“不如花深醉,醉去……”

風越揚越高,梅花轉轉悠悠,如飛鶴在空徘徊。雪越下越大,簌簌飛雪沾滿仇薄燈的鬢發,仿佛過往與未來,都已經逝去,他站在時間縫隙,披散白發,自困無歸期。仇薄燈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醉去歸白衣。”

玉簪擊節碎。

寒漿濺地。

“對不起。”有人說,聲音很輕,很慢。

仇薄燈慢慢抬頭。

月華下,

銀灰的眼眸,靜如蒼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