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擲萬金與伏波(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8872 字 6個月前

三九隆冬。

西洲的冰季來得比其他洲要早, 走得比其他洲要晚,冬寒而長。今年,是迄晦明夜分以來, 最冷的一個冬天, 也是梅城這一年裡頭, 最冷的一個時節。白雪飄轉蓋過灰瓦, 屋簷下結滿冰柱。

往常, 梅城在這個時候就該靜下來了。

打小雪開始,親朋好友就已經陸陸續續返鄉,三九隆冬, 該回來的人都已經回得差不多了。家家戶戶都該起關門,圍在火爐邊等待一年寒冬過去。街巷除了些雜貨鋪子外,其他店都關緊木門。整座城會隻剩下雪落屋簷的沙沙細響,偶爾間雜幾聲火爐邊貓兒的叫聲, 長長的街道行人罕見。

今年的梅城卻不清淨。

放眼望去, 滿街的人。

衣衫襤褸的難民, 他們嘴唇凍得青紫, 手腳皸裂滲血, 哆哆嗦嗦地擠在屋簷下, 拖家帶口……全是些打海城逃難來的百姓。南下的百川和複仇的海妖血洗了沿海的城池,一座又一座海城遭劫,十幾萬、幾十萬、上百萬難民蜂擁向內地。

起先隻是沉沒的海城城民逃難,很快的,隨著消息傳開,越來越多近海的人也在往東跋涉。所有能買到路引的飛舟, 全都人滿為患, 就連名聲最差的山海閣“驚鴻白駒舟”都變得一票千金。

梅城位於三條逃難路線的交彙點。

自萇蘭海峽、白木海峽以及洪鬥海峽來的難民, 有近四分之一,逃到了這裡。

“給碗粥吧,行行好,給碗粥吧。”

蓬頭垢麵的婦人用臟兮兮的布條背著孩子,可憐兮兮地哀求著,在人群中擠來擠去。

東街末,垂枝梅下。

“楊”字號的早點鋪子周圍簇擁滿餓得麵黃肌瘦的難民,主勺的老婦人顫顫巍巍用大勺子攪拌湯鍋。鍋裡的粥,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半碗清湯,清湯裡飄一層米粒。就這樣,老婦人每盛出一碗,立刻就有十幾雙手拚了命伸出來爭搶。

“退後!退後!誰擠到攤子誰就滾出梅城!”楊記粥棚,一位山海閣修士站在高處,嚴厲地嗬斥。

毫無疑問,如果不是有這位修士監督,在場的難民們早已經撲上來,將鍋裡的粥搶得一乾二淨。

幫老婦人打下手的乾孫女兒煞白臉。

一開始,等在粥棚旁邊的難民根本就不像現在這樣,勉強算得上有秩序。她們一老一小,大半夜的,是被撬門聲嚇醒的,有餓瘋了的家夥,爬進院子,企圖把粥鋪的米麵給搶走。好在,幾天前,一艘簡直有半個梅城那麼大的飛舟抵達了梅城。

幾乎所有梅城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那艘飛舟。

那是他們一輩子見過最精致最華麗的飛舟,白玉船黃金樓,它在梅城外降落,直接震散了城外飄浮的十裡瘴霧。從飛舟上下來一群披銀氅的修士和身披袈裟的和尚,這些修士和尚一進城,立刻就接管了整座梅城。

安置難民,組織布施、製止衝突……

就此,梅城堪堪穩定。

“給。”

小孫女將盛了半碗的稀粥遞給背著孩子的婦人。

婦人忙不迭地道謝,護著粥碗向後退。一退出去,立刻一手端碗,一手去解固定繈褓的布袋子:“阿囡,阿囡,有粥了,有粥了!快,快喝一口!”

婦人枯瘦的手顫巍巍地將臟兮兮的破碗遞到小女兒嘴邊,焦急地催促。

稀粥從小孩嘴邊溢出來。

“阿囡,阿囡你喝一口啊。”

旁次裡伸出一隻黝黑粗大的手,將粥碗一把搶過。

“還給我!還給我!”瘦巴巴的婦人像發怒的野狗,爆發出可怖的力量,撲上去給搶粥的男人撕打起來,“你敢搶我阿囡的粥!你敢搶!”

“瘋女人!”搶粥的男人怕她撞翻粥碗,急忙高高舉起,一邊用力狠踹,一邊破口大罵,“你沒看見你家娃早他媽的凍死了!都紫了!滾!滾!”

婦人被踹翻倒地,繈褓裡的孩子滾了兩圈,滑出布料。小小一張的臉,青紫一片,毫無生氣。

“阿囡……阿囡……”婦人匍匐爬著,將冷冰冰的孩子抱在懷裡,忽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娘的阿囡啊……”

嘶啞的哭聲在粥棚上空回響。

周圍的難民無動於衷,向前湧去,他們端著碗,擠在粥鋪旁邊,等待下一碗粥。

客棧驛站人滿為患,更有家底一些的富賈大商比外邊的難民要好一點,至少還有個躲風避寒的地方。但不時地,一兩聲尖銳的慘叫,昭告有些不走運的家夥,被趁亂搶走了身家——左月生帶來的人手畢竟不多,沒辦法麵麵俱到。

“第三波難民潮預計在兩天後抵達。”

左月生和不渡和尚對坐。

兩人的神色都十分嚴肅。

“比預算中的要多出不少,”不渡和尚低聲說,“西海海妖的進展太快了,禦獸宗的動作也不慢,第一波禦獸宗弟子已經跟海妖在太陰附近交手了。周圍的城池,怕被戰火波及的人,也跟著一起逃難了。”

“三十四萬。”左月生合上手中賬目本,“到目前為止,聚集在梅城內的難民,已經有三十四萬,再多下去,很快就會打起來。”

難民已經超出了梅城承受的限度。

城中糧食正在迅速減少,人心浮動也越來越快。

“穩住大體上的情況,先做仇薄燈之前交代的事情吧。”不渡和尚道。

左月生點點頭:“天工府看過仇大少爺留下來的圖紙了,我需要封鎖整個天池山。包括天池山腳下三裡範圍內的城民,都需要暫時往外遷一下。定星表之錨的動靜太大,不可能完成遮蓋過去,後邊應該躲在暗地裡的那些家夥就會現身了……你攔得下來嗎?”

“攔是能攔一會吧。”不渡和尚倒也不避諱,“但要指望我一個人守到尾,估計就算把我燒成舍利都不夠。得看半算子那牛鼻子,能不能趕到,他要是能趕到,那應該沒問題。”

“鬼穀三日前出發了,你得把最開始的一段擋下來。”

“行。”

不渡和尚點頭答應。

末了,他忍不住搖搖頭,苦笑道:“眼下這些難民,就已經是第一波了……可悲啊,眾生芸芸,眾生攘攘,因何而往,因何而爭,都茫茫無知無絕。”

左月生歎了口氣,轉頭望向天山腳下,隱約能見到街道上人頭攢攢,他喃喃道:“要死很多吧?都是血啊……你說,仇大少爺坐視情況惡化,是想做什麼?”

“不知道。”不渡和尚道,轉動腕骨上的白骨念珠,停頓了一下才說,“不過,我在我們佛宗的一些禁忌經文裡,看到過一個說法。”

“什麼?”

“善惡相生,神魔無異。”

左月生目光驟然鋒銳,隱約間帶一絲不敢相信,片刻,卻又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不渡和尚起身,合掌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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