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番外·重逢(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0131 字 3個月前

第一百八十一章

“當年秋明子在《南遊雜記》中說‘若得新池蟹, 須就秋來橙,一盅一秋聲。’,又以水係為區分,評定了四大名蟹, 燭南青蟹、鹹湖赤甲、蘆洲厚蟹和鬆江寒蟹。又以蟹足之瑩澤、蟹膏之豐腴為標準, 將‘青甲滿杯黃, 鋒足熊白暖’的燭南青蟹評為四蟹之首。”仇薄燈蹲在師巫洛旁邊,拔了片水草,去逗蟹缸裡的螃蟹。

食蟹向來以鮮活為準, 最忌死蟹, 何況仇薄燈又是個頂頂挑剔的金舌頭,彆說死蟹了,就是稍微奄一些的蟹, 都能教他嘗出不鮮來。在飲食方麵的龜毛造作程度,堪稱“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獨此一份”。

要養這麼一位小祖宗,委實不易。

師巫洛為了烹的蟹能夠到仇大少爺的標準,專門親手做了個琉璃蟹缸。

要用的螃蟹未殺之前, 先放於蟹缸中, 浸在活水裡。蟹缸光滑,上罩琉璃蓋,蟹難**。缸麵有孔, 流水往來,即可保持蟹的鮮活,又可以先一步濯洗蟹甲上的汙垢……堂堂一人間幽冥的應運冥靈,把自己能知萬事的本領, 用在以天工滿足戀人口腹之欲上,委實是荒唐到極點。便縱是戲本裡常說的“千金一擲為顏開”,也難以做到這地步。

眼下,蟹缸缸頂的琉璃蓋被仇薄燈挪開了一半,裡邊的八足將軍們不知何為“量力”,凶神惡煞地揮舞著大螯,試圖給那看起來纖纖細細,比蔥白還嫩的手指來一夾子狠的。

仇薄燈捏著水草,故意低垂手指,在蟹螯的威懾範圍裡慢悠悠地晃來晃去。

登時,便有一隻最是橫行霸道的內黃候六足一點,大螯閃電般地一探。

啪!

水草猛然上提,仇薄燈手腕一抖,靈巧地將夾住水草的螃蟹摔在砧板上。

八腳將軍被摔了個七暈八素,意識到大事不妙揮足想逃時已經來不及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按住了它的厚甲,一旋一轉,螃蟹的六足和兩隻大螯就就被貼著蟹殼收了起來。收好蟹足和蟹鉗後,那人將蟹一翻,方才仇薄燈隨手拔的水草在螃蟹身上交叉繞過,紮了個服帖又漂亮的結。

……衝這手藝,就算窮,日子好像也不是不能過。

仇薄燈托著下巴,一本正經地揣度。

師巫洛不知道自家戀人在想什麼,捆好那隻膽大包天的螃蟹,就將它扔到清蒸的竹編架上。如今他的廚藝也稱得上一代宗師了。主要是整個大荒也就他和仇薄燈兩個活人——屬不屬於活人範疇暫且不論,總之,在這幽冥壓根就找不到第二個廚子。

師巫洛的廚藝遠勝仇薄燈是肯定的。

——後者壓根就沒廚藝這種東西。

可畢竟以前師巫洛就是個再標準不過的無情刀客,自己磕磕碰碰能學會給仇薄燈雕梳子刻靈傀就稱得上“刀修異類”了,烹飪方麵會的都比較日常,都是行走江湖和帶仇薄燈私奔那段日子練出來的。

一嘗試想給仇薄燈做些複雜的膳食,水準未免就起起伏伏的。

第一次,做的是仇薄燈曾經提起過的“蓮房魚包”。

也不知是哪個步驟出了差錯,做出來的魚包雖然鱖魚肉好端端地盛在蓮花房裡,但醬料未入,魚肉帶著花蓬的澀味。師巫洛試了一筷子,準備倒掉,卻被本該在高塔中沉睡的仇薄燈連碟帶筷抄走了。

“彆吃。”

師巫洛捏住仇薄燈的手腕,不讓他下筷。

“我不。”

少年坐在石灶上,素腕托青花。

他咬著筷子,慢慢去舔筷子上沾著的一點魚肉碎屑。筷子也是青花的,噙在潔白的皓齒間,一點嫣紅若隱若現,水色瀲灩。

師巫洛倉促移開視線。

仇薄燈卻忽然俯身湊近,在他微紅的耳廓上舔了一下:“喂我呀。”

聲音又輕又沙。

那是自從墜荒以來,他第一次掙脫瘋癲的旋渦,清醒地說話。

最後,那碟子蓮花魚包,被你一筷,我一筷分了個乾淨。也就是從那時起,師巫洛不管做什麼,做得是好是壞,仇薄燈都會和他一起吃乾淨——仿佛以往‘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原則從不存在。

而師巫洛的廚藝則開始一日千裡地精進。

到現在,已經能跟古往今來的名廚們一較高低了。

……蓮房魚包怪好吃的,隻是得用嫩蓮蓬,秋蓬未免就少了幾分鮮味。仇薄燈一邊想,一邊薅石階畔的水草,一釣一個準地把螃蟹甩到砧板上。

他釣師巫洛紮,兩人的節奏剛剛好。

至於其中到底有沒有師巫洛有意放慢來配合仇薄燈,就不得而知了。

一琉璃缸的螃蟹都上了青竹蒸架,在蓮花池裡活蹦亂跳好一陣的太一劍也晃晃悠悠地串著五六條肥瘦都有的鱖魚,邀功似的湊到仇薄燈麵前。仇薄燈擰著眉頭,看它掛著魚鱗的劍身,尋思著這破劍怕不是不能要了。

太一劍見他不動,還往前湊了湊,一副獻寶的模樣。

仇薄燈十動然拒。

冷酷無情極了。

他喜歡吃魚沒錯,但對於魚腥味向來是敬而遠之,彆說碰活魚了,就連魚刺也沒自己挑過——能送到仇大少爺口裡的,定是乾乾淨淨的,一點刺也沒有的。

可惜太一劍是個傻的,壓根就沒看出主人溢於言表的嫌棄,還在他前後左右蹦來跳去,試圖引起注意。一條串得不那麼嚴實的鱖魚猛地一個“死魚打挺”,險些就要一尾巴甩到仇薄燈手腕上。

“破劍!”

仇薄燈怒罵。

“想去劈柴了?!”

濕漉漉的,腥乎乎的魚尾巴襲來,仇薄燈也顧不上找太一劍算賬,急急忙忙向旁側一躲——他的嗅覺貫來金貴,若是這衣服沾點魚腥,非得廢了不可。

師巫洛在他旁邊用個白瓷碗盛掰碎的橘瓣,一張臂輕鬆將躲過來的仇薄燈攬進懷裡,順帶掃了一眼太一劍。本心隻是想纏主人玩鬨的太一劍,頓時就像見了貓的耗子一樣,一動不動。

好在這對仇薄燈和對其他人堪稱“兩幅麵孔”的男人很快就將視線收了回去。

“要下個煮酒菜嗎?”師巫洛低頭問懷裡的仇薄燈。

仇薄燈半仰半靠地倚在他懷裡,剛剛好將他的側臉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阿洛眼睛狹長,眼角深邃,內斂鋒芒,像一柄出鞘在靜夜的弧刀,本就顯得冷淡,偏生他的眸色又是過於淺淡的銀灰,越發孤寒。

可若他垂睫斂眸,卻有種說不出的沉靜情深。

仿佛天地之間的月色雪色都收斂了,都斂到他的眸中去了。

皎皎月雪,這麼乾乾淨淨地隻印你一個人。

很犯規。

非常非常地犯規。

仇薄燈迷迷糊糊地想,也不去管他到底在問什麼,隻伸出手去,摟住他,去親那片蠱惑心神的月雪。

師巫洛一愣,下意識地手臂橫過仇薄燈後背,以防他摔進水裡,自己也一手撐在石階上。少年輕如鴻羽的呼吸落到麵頰上,師巫洛眼睫微微一動,本能地閉上眼,緊接著,柔軟溫暖的唇瓣就輕輕印了下來。

成年男子按在石階上的手忽然用力,指節因克製而泛白。

——仇薄燈親了他的眼睛。

又輕又柔的吻。

好似白鳥的羽毛,掃過他的眼瞼,慢慢向下,掃過略顯清瘦的顴骨,在唇邊沿似有似無地停留,卻隻輕輕地在唇角碾了碾。

師巫洛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忽然急如鼓。

未等他有所反應,唇角的溫暖和甜蜜就猛地抽遠。仇薄燈從他的臂彎裡脫身出去,一本正經地坐端正了,催他趕緊做飯。

師巫洛視線在他的唇瓣和鎖骨上停留了一陣,才將蒸熟的螃蟹端下來,蟹殼已經變得紅彤彤的,殼剛一揭開,熱騰騰的蒸氣裡,就露出滿盤金紅得幾乎要流出油的膏來。滿滿一團,在日月燈的光下簡直就是一塊泛香的玉脂琥珀。

一勺子下去,鐵定要溢出油來。

堪稱彙“色香味之三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