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燕紅並不知道槐前輩的到來讓三名錦衣衛有多如臨大敵,不過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
時人連同是人族都有本地人、外地人之分;便是本地人,還要分本家的、外姓的;哪怕都是同姓人、一家人了,又還要分個高低貴賤、男重女輕。
對內尚且如此,對外更無需贅言。
槐前輩到來當夜,燕家西廂房外隔間的燈亮了一整晚。
住在正房的孟百戶翻來覆去睡不著,幾次起來隔窗偷看西廂房方向。
他好幾次起了潛過去偷聽一二的衝動,隻是每次視線掃過院子西南角落裡那顆中空的大樹,那股氣又泄了下去。
以師兄妹相稱的兩個燕氏草民自稱結識非人妖物確確是真,那……他們的修行本事,估計也是真。
燕家人皆稱其為鬼修士的那嬌滴滴的小娘子……弄不好也是真。
兩個修行人,一個鬼修士,一個樹變的大妖——這四者齊聚一個屋簷下,孟百戶是真沒信心能瞞過他們耳目!
黑暗中,孟百戶麵色變換數次,終究是歇了窺視念頭,回床上去倒著。
他從窗邊走開,西廂房房頂上陰影中,已作俯首帖耳之勢、蓄勢待發的橘白貓妖,這才悄無聲息趴了回去。
孟百戶窗外那屋頂瓦片上還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倒回床上的他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若姓燕的兄妹兩個隻是招搖撞騙的妖人,那他還安心些,這類人裝神弄鬼無非圖財,總歸好打發。
可他兩個居然是真正有道行的人,這就真個不好辦了!
為何朝上諸公聽聞黔地鎮守太監進獻仙種,便迅速摒棄派係成見攜手合作、定要將全公公定罪下獄?
皆先聖上近些年來,愈發有癡迷方術之勢!
朝中百官確實忌憚全公公進獻仙種有功、成了第二個汪直,但更憂慮聖上迷信方術,寵信方士。
孟百戶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如果他真把有道行的燕氏兄妹帶回京,自己肯定是要倒大黴的。
喚做燕赤霞的那個道士,哪怕是在孟百戶還不能確定此人究竟是騙徒還是高人時,都難免覺得此人有一副超凡脫俗、仙風道骨的好相貌,對著他時難免要客氣些。
若此人得了聖青親眼,坐實了他這個錦衣衛緹騎在聖人迷信方術寵信方士上推波助瀾……那 滿朝百官必定要遷怒於他。
全公公都免不了刑部天牢走一回,孟百戶可不覺得自己能討著好!
在史書上留個千古罵名也就罷了,若聖人為安撫百官將他調到邊鎮去……那他這輩子估計就沒什麼機會再得見天顏了。
關心邊事和親為邊事可不是一回事,朝中重臣若久離中樞都難免與聖上生疏,何況是他區區一個隨侍親軍!
事關自身前程,孟百戶實是坐臥難安,徹夜難眠,到次日燕紅來找他時,他都還有些魂不守舍。
“孟百戶,怎地眼下如此青黑?難不成是我家的硬板床你睡不習慣?”燕紅看見眼旁黑了兩大塊的孟百戶,嚇了一跳。
“這倒不是,隻是離京日久,難免掛念家中父母妻兒,這才睡晚了一些。”孟百戶忙強笑著解釋。
燕紅對這個解釋倒是很認同,笑道:“既是如此,孟百戶倒不用憂心掛念之苦,我師兄說全公公祈福誠心,這次齋戒滿十五日應有結果,屆時百戶便可與全公公一道回京了。”
孟百戶一愣,一個不警覺便下意識脫口而出:“小仙師,你等不欲上京麵聖?”
話剛出口孟百戶便覺不好,但燕紅似乎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直爽笑道:“我一個山野愚民,沒讀過四書五經更不懂國家大事,巴巴的跑到京城裡去做什麼?沒得汙了聖天子的眼睛。我師兄是清修的道士,自然也是不去的。”
孟百戶先是心中一安,隨即又心生疑惑。
自來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可莫說什麼方外之人不好名利,古往今來哪個得道的世外高人得了機會,不是都巴巴的往帝王旁邊湊?
再說了——麵前這個其貌不揚的黑壯女子可是托全公公進獻過仙種的!
進獻仙種不成,又拿出什麼誠心祈福求聖物的戲碼來,孟百戶實難相信她會不向往京師名利!
莫不成……是在拿喬身價?搞那套三推四請的麵子功夫?
念頭轉到此處,孟百戶心下深以為然,麵上倒是不動聲色,隻是客氣地道:“小仙師未免太過自謙,以卑下之見,小仙師骨骼清奇,氣度不凡,聖人見了,想來會歡喜才是。”
“那就承百戶吉言了。”燕紅笑道。
隨意找個借口辭彆孟百戶,離家到了山上煉體的地方與燕赤霞、董慧碰頭,燕紅上來就樂道:“我去探過口風了,那個錦衣衛百戶像是不願我們進京去麵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