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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低沉帶笑的嗓子, 顯得他放蕩不羈,使薑嬈一怔。她又仔細看了他一眼,見他眉眼彎了下來, 瞳仁像是星空下麵, 粼粼閃著光的湖泊一樣聖潔而乾淨, 方才眼中袒露的針芒, 又像是她錯看。

他輕歎著氣,“你要想好。”

對付於蔭學的那套手段,他確實不想用在她的身上。可金陵裡,有關薑四爺有意讓裴鬆語做他女婿的傳言甚囂塵上, 說的人多了,百姓的猜測漸漸的從可能,變成了一定。

——裴大人玉潔鬆貞,四姑娘比她娘親當年都還要貌美, 郎才女貌,多好的一樁姻緣。

——誰說不是, 裴大人娶親那日,不知得是怎樣的盛況。

他快瘋了。

他怕她傷心難過,才極力控製著自己不將那些小人手段用在她的身上。可對他步步縱容、讓他能有機會能用那些見不得光的卑劣手段套住她的人, 卻總是她。她將那些機會擺在他的麵前, 就像是讓一隻饑餓的鬣狗聞到了一塊又一塊上好的肉。

容渟手指攏緊。

讓懷青來送藥隻是想讓她知道他受了傷, 她的反應卻是想給他上藥,眼神毫無雜質、乾乾淨淨。

怎麼就一點戒心都沒有呢?

他給了她十足的時間考慮清楚, 也給了自己足夠的時間冷靜。

薑嬈低了低頭, 緩緩地旋著手中青玉做的小藥盒,旋開了蓋兒,透著涼意的玉料緩緩地滲入了她的肌膚。

簷下的風聲吹得更響了, 將宮燈吹得亂晃,不知道是懷青還是烏鵲誰的,已經將宮燈點亮。

劇烈搖晃著的明燈亮著,燈火糅進了暮色裡,整個院子霎時明亮,光與影的界線也變得更加的清晰。

柔和的燈光落在薑嬈身上,使她的麵龐顯得格外的沉靜溫柔,她坐在那兒想了一會兒,“無妨。”

人人都有在意的地方,或愛權愛利,或愛麵子、要名聲。她夢見的那些,讓她把自己最想要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名聲這種東西,就是個虛渺無比的玩意,她在夢裡一點不規矩的事都沒做,最後還不是救不了她的家,命運的洪流席卷而來時,她連抗拒都來不及,就被卷進了地獄。

“你繼續把我當成書院裡的小啞巴,不就行了?”

薑嬈說得輕輕鬆鬆,容渟卻還是欲言又止,琉璃色的眸子盯著她,好像會說話,像是在勸她一樣。

顯得她很像寡廉鮮恥的流氓……

薑嬈:“……”

她索性裡子麵子都不要了,站起來摁住了他的肩頭,流氓到底地扯開了他的衣領就開始尋找傷痕為他上藥。

夏日衣衫輕薄,一扯就開了。

這是薑嬈頭一回在夢境之外、在燈火明亮的地方,看到他的裸背。

他衣衫在身時一股子羸弱氣息,褪下衣衫後,卻像個武夫,肩膀寬厚,薄而紉的肌肉覆在上麵,即使他耷著腦袋,也像是沉睡中的野獸。

隻是,袒露出來的地方,無一處完好,處處都是傷痕,有鞭痕有刀痕,還有淤青。

在十七皇子的護衛叫來幫手,將十七皇子從容渟手底下拉開時,打紅了眼的容渟誰也不認,幾個護衛一同上前有人往後拉輪椅有人往後拉他胳膊,才將他扯開。

那時他有多難被拉開,肩膀上留下的淤青就有多重。

薑嬈的呼吸聲停頓了一下。

可惜她不懂醫理,白白看了他的身子,也看不出他現在身體恢複得如何。

除他之外,她唯一見過的男人的身子,就是夢裡夢到的九爺。

九爺的身子看上去比他虛弱許多,身上傷痕也要更多。

那個對彆人冷漠暴戾的男人,對自己也殘忍到了極點,常常拿著匕首將自己劃傷,冰冷的瞳仁裡映入了血色,卻不帶任何的情緒與表情。

薑嬈有些心悶,她洗淨了手,將藥從藥盒中抿出,又一點點抹勻在了他背後的淤青上,動作很輕。

她的手在碰到他的肌膚後,他的脊背瞬間繃緊了,肩膀線條起伏的走向都變了。

她的目光無聲地滑下,見他右手成拳搭在身體一側,落在輪椅臂托上。

疼成這樣嗎?

那他以後再說他不疼,說他沒事,她都不信了。

藥膏是涼的,他的身子卻有些燙。

容渟麵色隱忍,忍的卻不是疼。

“好了。”薑嬈收回手。

“下回你遇到十七皇子,彆再和他起爭執了。”

嘉和皇後與徐家在京中的勢力不容小覷,和他們當麵起衝突,占不著好處。

這回是被罰去離著京城不足百裡的雲菱督工,下回呢?

薑嬈洗了洗手,喚了懷青進來倒水,正要找帕子擦淨手指,她那沾滿了水濕漉漉的左手卻被一隻乾燥的手抓住了。

容渟垂著眼睛,細心細致地將她手上的水珠一點點擦掉。

他好乖。

她剛才說話的語氣是不是有些太硬了?

“我不是說你做的不對。”薑嬈解釋,“是時候不對。”

“等到你比他們厲害的時候,想怎麼打,我都不攔你。以牙還牙,也要找自己牙快的時候啊。”

懷青聽得薑嬈的吩咐,從外麵進來,端起用過的水盆正往外走,聽到薑嬈的話腳步一頓,手中的水盆差點傾倒。

四姑娘看上去就是那種一點壞心眼都沒有、見了螞蟻都不會踩的姑娘。

碰到彆人犯到她頭上,竟然是這種以牙還牙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