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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的院落有丫鬟在井邊打梆捶衣, 聲音篤篤直響。薑嬈頭埋了一會兒,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說出去的話像覆水難收, 她又往明芍他們身上看了一眼,毫無意外的,他們仍然將頭低了下去。

薑嬈:“……”

她看了眼木盆裡的舊衣,隻消一眼, 水中越暈越深的血跡, 就叫她將視線匆匆移開, 將這舊衣留給了懷青處理,自己隨明芍回了客棧房間。

她勸慰自己, 懷青烏鵲他們不是亂說話的人, 明芍就更不用說了,從小到大,她不知幫她藏了多少事。

今日這事,隻叫他們誤會著,沒能解釋清楚,倒也無妨。

薑嬈回頭看了一眼, 明芍的臉色已經變化如常,沒了方才那種驚訝的心情, 她的心緒稍稍淡定下來, 就當此事算是過去了, 聽到明芍在後頭嘀咕,“怪不得今早瞧見九殿下從姑娘的屋子裡出來”,忙轉過身捂住了明芍的嘴巴,“莫要再提這事了。”

明芍有過把她的事偷偷告訴她爹爹的前科,薑嬈警告她, “千萬不要告訴我爹娘。”

明芍忙晃著腦袋,等薑嬈鬆開手,她追上去說道:“奴婢隻是在想,要不要為姑娘找位大夫,診一診脈,不然我們還是先回金陵吧,直接找府裡的大夫看看,也不用擔心大夫出去亂說什麼。”

薑嬈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擰著眉,“你在擔心什麼?”

“擔心……擔心姑娘有了身子。”明芍有些自責地說道,“早知道叫通曉這些的嬤嬤跟著就好了,奴婢實在不清楚這碼事。”

薑嬈:“……”

若她這會兒說她也不清楚這碼事,明芍還能信嗎?

果然流言這種東西,勢必要在它剛起了個頭的時候就要解釋清楚。

不然隻會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到最後,即使巧舌如簧都解釋不清了。

她揉著自己額角,十分頭疼地對明芍說道:“叫你將這事忘了,你忘了便好,可彆再記掛著了,我自有分寸。”

明芍點了點頭,真將此事拋在了腦後,可薑嬈自己卻忘不了了,再見到容渟,隻是看到他站在那兒,她的耳後便不自覺變紅起來,拽了拽腦袋兩側的雙髻藏住了耳朵尖的紅。

晚上散衙後,容渟也不必再過去,留在了客棧,薑嬈在他一旁,總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全被明芍那幾句胡說八道的話給占住了。

她一向是很乖的,即使待在容渟身邊心緒有些不穩,仍然在他招了招手,喚她回客棧房間時,乖乖跟了進去。

但她進去時沒將門關上,有意讓明芍看一看她與容渟之間清清白白,她根本沒她想的那樣可恥!

明芍看著薑嬈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她快步走上前,替薑嬈關好了門,心裡還道了兩聲粗枝大葉。

薑嬈聽到了門扉合上的聲音,耳朵一麻。

容渟看了門扉一眼,眼底生出了點笑意,薑嬈差點洗了他衣衫的事,他已經從懷青和烏鵲的口中知道了,自然也知道薑嬈那時說了些什麼,他倒是想聽她在他麵前說說那些話,懶懶眨了兩下眼,語氣誘哄地問道:“方才路上遇到懷青,他都不敢看我的眼睛,許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慵懶的氣音裡留了鉤子,勾著薑嬈說點什麼。

薑嬈躲開了他似笑非笑的視線,手指微攏,白日裡發生的事,再給她幾張臉皮她都不會說給他聽,太丟人了。

她抿了抿唇,搖了搖頭裝不知道,又怕他錯怪懷青,攥了攥手指絮絮說道:“許是你看錯了……懷青隻是膽小,做事一向認真,出不了什麼錯的……”

容渟低眸看著她那欲遮欲掩的小動作,聽她誇讚彆人,難得沒有生氣,反倒笑了起來。

薑嬈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那張泛黃的羊皮紙地圖,轉了話鋒,問出了她最想問的事,“既然已經知道誰在背後搗鬼,你還打算在這裡留多久?”

她道:“我想知道,我何時才能回金陵。”

容渟聽出了她話裡沒講出來的東西,“我留多久,你便留多久?”

薑嬈點了點頭。

除了這樣,她沒想過彆的選擇。

容渟看著她。

在衙門裡待的這半日,他要審問那幾個和客棧老板勾結在一起的衙役,那些人各個心懷鬼胎,心裡各有各的小九九,爭相將罪責甩給彆人,謊話連篇,想保全自己。

提審犯人時像是淤泥一般積攢起來的戾氣,平和地消散在了看到她的那刻。

他有時恨不得將她困於股掌,有時又覺得……這樣看一眼便好,聲線放輕了,“若是想回金陵,三日後便可。”

該查的東西查得差不多了,也該是回金陵的時候。

薑嬈眼睛亮了一下,見他一直在看她,兩眼如潭,目光繾綣。

她皺了皺眉頭。

他不會是想讓她一個人回金陵吧?

她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地板著臉,同他商量,“你能不能,彆再給我喂那種藥了?”

吃了那藥,一睡就睡過去幾日,像是平白被挖走了一個日夜一樣,再加上他每回不和她打聲招呼就將她迷暈……若是他繼續如此,她前兩次不惱,再來一回,當真就要生氣了。

容渟垂著眼一副認錯模樣,嗓音低啞,“不會了。”

薑嬈又問:“那你說的三日後回去,可能與我一道?”

容渟沉默了一會兒,並未答話。

薑嬈心裡也知道,他在彆人眼裡,是已死之人,要隱瞞身份,想讓他與她一道回金陵去,恐怕沒那麼容易。

她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若你不能回去,我便再在這裡多留幾日。”

若他不打算與她一道回金陵,隻是讓她先回去,她就不打算先回去了,在此地多留幾日,無妨的。

怕被拒絕,薑嬈不惜往自己身上潑臟水,“我嘴巴很不嚴的,你若是讓我一個人回去,興許我就要把你的行蹤透露出去了。”

容渟眉眼彎彎,淡淡笑了起來,手指展開,沿著薑嬈手指間的縫隙鑽了進去,反扣住了薑嬈的手,“三日後,我會與你一道回去。”

薑嬈驚訝起來,“當真?”

“怕你嘴巴不嚴,自是要跟在左右,一步不離。”容渟聲線帶著淡淡笑意,“不過要換個身份。”

他笑起來的眼睛帶著似乎能將人蠶食掉的溫柔,讓看著他雙眸的人幾近溺斃,“年年,讓我伺候你好不好?”

……

等與容渟商量完事,從客棧房間裡出來時,薑嬈還有些恍惚。

明芍趴在欄杆上等著薑嬈,聽到房間門敞開的聲音,她回轉過身來,見薑嬈出來了,喊了聲“姑娘”。

薑嬈被明芍一聲“姑娘”喚回了神思,想起了方才進去後,門扉落下的那一聲,又好氣又好笑。

她走過去,手指輕輕摁了下明芍的額頭,說道:“你倒是個有眼力見的。”

明芍沒聽出薑嬈話裡有話,隻當這是對她關門有功的誇讚,憨笑了起來。

薑嬈看了眼她,也不點破來,說道:“隨我去清點一下帶來的盤纏。”

明芍追在薑嬈身後,“姑娘這意思是……?”

“該回金陵了,與九殿下商量好了。”薑嬈往前走著,停頓了一步,回頭看著明芍,“回去之後,莫要往外透露在這裡見到過他的事。”

上回囑咐明芍,更多的是她出於謹慎,這回這樣囑咐,卻是和容渟商量好了,薑嬈的語氣比上回嚴肅了許多,“彆人若是有見過他,認得他是誰的,也要去封一封口。就當我們這回在棲柳鎮,沒遇到他,若是回到金陵以後,有人問起來我們為何回去,就說我因為客棧失火,心裡怕了膽怯了,才折返金陵。”

明芍皺了皺眉,“這不會是九殿下的主意吧?”

說成這樣,恐怕那些知道薑嬈南下的人,會笑話她半途而廢。

薑嬈搖頭,“是我自己的主意。”

做戲而已,她一點都不介意把膽小的名聲往自己身上背。

明芍鬆了一口氣,“如此還好,不然奴婢真替姑娘覺得委屈。”

薑嬈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笑了起來,“我不會看錯人。”

明芍癟了癟嘴,“奴婢是不願意讓姑娘吃了虧。”

“那九殿下要留在這裡?”明芍問道。

“不會。”薑嬈搖了搖頭,方才容渟在屋裡同她說,要假扮做她的隨從跟回金陵。

一想到方才他說起這事的語氣,她還有些臉熱,他直說想要假扮做她隨從就好,非要說成是……伺候,眼神柔軟得像隻小動物一樣,竟讓她起了圈養的心思。

色字當頭,一把刀。

薑嬈又念了一遍,與明芍一道去清點了帶來的盤纏。

上回客棧失火,並沒有讓她損失太多,薑嬈整理了一些首飾出來,打算在臨行前,送給知縣夫人。

容渟不在的這一下午,她找丫鬟出去打聽了打聽,左知縣在百姓間風評很好,清廉耿介。薑嬈一貫對這種得民心的官員頗有好感,連帶著愛屋及烏,本來就對左夫人有一股親切感,這會兒更加喜歡了,一些她自己頗為喜歡的首飾,也放了進去,打算贈給左夫人。

若是日後左知縣能夠升官到金陵,興許她還能遇著他們一家,沒了夢境昭示,但薑嬈心裡仍然有著莫名的直覺。

一想到還能見到左驥軒那個小奶團子,薑嬈的唇角就忍不住彎了彎,翌日,帶著要送給左夫人的禮物去了知縣府邸。

天氣比昨日好上許多,早早就放了晴。

左夫人聽說薑嬈幾日之後便要離開,非要將薑嬈留在了她家中住幾日。

薑嬈本來覺得不便,瞧一眼那個抱著她小腿嚶嚶撒嬌讓她留下的小團子,丁點的抵抗力都沒了,便在左府住下了。

……

縣衙內。

左知縣陪同容渟從牢裡出來,他進牢房前,出牢房後,完全是兩副模樣。

踏進去時神色如常,出來時已是臉色淒白如霜。

到書房後,吩咐了小廝下去沏茶,他對容渟說道:“本官……本沒將客棧失火的事當成多大的案子。”

薑嬈生得貌美,即使低調行事,可看上去還是比普通人家富裕許多。不論客棧老板是圖財、圖色,都能給個解釋。

即使容渟突然冒出來說要徹查此事,他也隻當是這年輕人血氣方剛,想為他的未婚妻找回公道,因著淮州一役,他對容渟敬重了一些,也願意幫容渟一把,查一查這個簡單的案子。

他始終未曾想過這個簡簡單單的案子,差點將他牽扯了進去。

客棧老板雖是為財,卻是被人收買,收買他的人是刺史大人派出來的,刺史與知州私交甚好,即使他想要查,知州那裡就能將他攔住。衙役、知州、刺史,官官相護。他查不出個由頭來,到最後隻有辭官一條路。

左知縣扯開嘴角苦澀笑了一下,搖著頭說:“是下官疏忽了。”

棲柳鎮上鬨出了這樣的事,一個處理不慎,他的官帽就要掉,若真是他的錯,官帽被摘了他也認,偏生這事與他無關,隻是因為要找替罪羊,就找到了他的頭上?

他已經不單單是心悸與害怕了,甚至還有些憤怒。

做了十幾年知縣,一直備受打壓不說,出了這種事,還要給人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