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 / 2)

番外1

封後大典。

三次鐘鼓聲過後,容渟身著“袞冕服”,早早在奉天殿等。

禮儀畢,奏樂起,薑嬈戴九龍四鳳冠,著出祭禮服,由尚禮官引導著,從屋裡走出來,到了庭院中間。

她的視線越過按庭議時候站立的百官,越過擺放著冊封書與皇後寶璽的桌案,看向了坐在龍位上的容渟。

十二旒珠垂蓋著他淩厲冷豔的麵容,不見喜怒,坐在龍位上。單是這股端正威儀的氣度,便讓人情不自禁朝他俯首。

群臣百官便是如此。

新帝不似先皇,政派溫和,易被朝臣意見左右。即使剛繼位時,他那容貌氣度看上去皎潔,清如月,濯如蓮,仿佛容易拿捏,可很快展露出的手腕鐵血與善弄人心,令朝中老臣忌憚。

先前朝中明裡暗地裡結黨營私者個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如今金陵朝中老臣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看著新帝這張豐姿玉容的臉,也生不出半點的慶幸。

奉天殿內禮樂起時震天響,偏偏因為龍座上坐著一位心思詭譎、令人琢磨不透的新帝,站立的群臣中間,蔓延著一股森嚴與寂靜的氛圍。

薑嬈看著容渟,被奉天殿內肅重至詭異的氣氛壓著,莫名與他生出了距離感。

最初的夢裡也是這樣,他高高在上,她卻沒有如今的體麵與自在,隻有淒惶與狼狽。

隻是,目光交彙那一瞬,容渟朝她笑了一下。

冕冠十二串旒珠後那雙隱約可現的漂亮眼睛,看向她時,彎成了一個溫暖的弧度。

薑嬈的心霎時定了下來,也稍稍翹了翹唇角,跟著尚禮官,繼續往前走。

宗廟,祭天……封後大典的流程比成婚麻煩得多,又繁瑣又雜亂,終日禮樂喧囂,禮官來來往往,到了晚上,終於安靜了下來。

宮女伺候著薑嬈卸下了一身禮服,容渟要祭宗廟,回來得晚些,他進來後,讓屋裡的宮女都出去,親自替薑嬈摘了九龍四鳳冠。

薑嬈累得話都不想說,容渟淡笑,“成婚那日,也未見你累成這樣。”

薑嬈揉了揉後頸,“這與成婚可不一樣。那些大臣內侍都在一旁看著,我生怕自己哪兒出了錯。”

新帝繼位,皇後之位,京城各家氏族虎視眈眈,薑嬈已經聽了不少風言風語,難免緊張。再一想容渟得日日獨自對著滿堂眼睛毒辣心思狡猾的老人精,真是想想都替他覺得壓抑難受。

“朕說無錯,那便無錯。”

薑嬈鮮少在私底下聽到容渟自稱是“朕”,這會兒聽到了,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是大昭的皇帝了。

隻不過比起皇帝這個身份更要緊的,是他是她的夫君。

若是帝王,她想他勤政愛民,治國有方,可若是她的夫君,她心底的願望,不過他好。

薑嬈仍然倦憊,卻伸出胳膊,環著容渟的腰,身體往前抱了一抱。

這宮宇是她的榆落宮,旁的院子都空著,錦繡宮那邊,已經被封存多日。

皇後大抵是知道容渟繼位已成大勢,徹底絕望,一尺白綾懸在梁上,卻被宮女抱了下來,苟延殘喘生不如死了十幾日,偷了把刀割了手腕。

剛死過人的宮宇晦氣,連宮女太監經過錦繡宮那裡,都要繞道走。

薑嬈搬入皇宮後,趁著個太陽的白日,到錦繡宮那邊看了一眼。

錦繡宮後院有間窄窄小小的屋子,薑嬈沒進去看,隻從外麵,看到了裡麵房梁上掛著的蛛網。

她想,那就是容渟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天生龍脈,貴為皇子,母妃是一國之後,卻比旁人過得都要淒苦,薑嬈隻看了一眼,便不忍心繼續看下去了。

隻是莫名怨恨命運,沒叫他們早一點遇上。

容渟揉了下薑嬈腦袋。

他那冕帽擺在一旁,即使貴為天子,仍舊無法習慣被人伺候,更衣換帽,若非薑嬈幫他,一律親力親為,他知道薑嬈素來喜歡這些衣帽首飾,“奉天殿裡見你總盯著這冕帽,移不開眼,這會兒擺在案上,怎又不看了”

薑嬈往桌案上掃了一眼,看了一眼那冕帽。

容渟這簡直是將她當一個易被哄騙的小傻子哄。她是喜歡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兒,可不至於失禮到要將天子的冕冠納為私玩。薑嬈對他的提議一臉淡淡嫌棄,糾正了容渟的話,“並非盯著這冕帽,是盯著你的眼睛移不……開……眼。”薑嬈語速漸漸慢了下來,意識到了哪裡不對,“你又誑我。”

容渟已經笑著答應了下來,“是,年年是看我看得移不開眼,我竟不知年年對我如此癡迷。”

薑嬈橫了他一眼。

不知是他天生狡猾,還是童年那些卑微求生的日子將他的心性磨煉得智謀過人,她就算自覺已經將性情看得清楚,還是總進他的套,將那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情話說給他聽。

薑嬈惱得捂著臉,耳根處一片緋紅,才捂著臉沒一會兒,整個人被人攔腰抱起,往浴房裡鑽。薑嬈輕輕驚呼一聲,緊張得不得了,推著容渟胸膛,囁嚅,“我累。”

封後大典已經使人足夠疲累,若是還要應付他,以他往日裡的不知輕重,薑嬈覺著,興許她的命今日得去個半條。

容渟低低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不動你。”

薑嬈心想他應當不會出爾反爾,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但回想了一下他出爾反爾的次數可不算少,還是有些警惕,抓著領口不肯鬆手,“我自己洗。”

容渟本已挽起了袖子,被薑嬈趕了出去,隻能在外頭等。

他看著桌案上放置的冕帽,以指輕輕敲擊著案麵。

他本就對外物毫不在意,禮法禮製更是視之無物,這冕帽除卻震懾一下朝臣,再無他用。若薑嬈真能拿著玩上一會兒,倒也顯得這冕帽更有用了一些。

他擰了擰眉心,喚了個內侍進來,將這冕帽拿了下去。

等薑嬈沐浴完出來,他將她輕輕攬在懷裡。

眉頭仍然微微皺攏。

處置了沈雀女兒之後,他曾做過好長一場夢。

夢裡他居高臨下,奪得帝位比如今晚了幾年,可最終的權勢地位與此時並無不同。

可他看群臣匍匐腳下,看內侍噤立一旁,聽他們對他一呼百應,麵對的卻永遠隻有自己寂寥的身影。

容渟將薑嬈圈抱得更緊。

如今她既然成了他的皇後,這宮牆就是樊籠,將他與她一並束縛其中。管千百年後管他是罵名還是美譽,他逃不得,她便逃不得,隻能一起背負,永遠在一起。

薑嬈隻消看他一眼,雖不至於猜出全貌,但大抵能猜到他在想些什麼。

看他將她圈得這麼緊,無非是又在擔心些莫須有的事。

她已經不厭其煩告訴他好多次,心裡想什麼,最好直接告訴她,不然任她來猜,容易猜錯。

薑嬈尚有百般耐性,隻是這回,換了一種問法,“你想要什麼?”

“前幾日,我去了錦繡宮一趟,我隻知道壽淮宮已經足夠冷清,沒想到你曾經住過的屋子會那麼破那麼小。”薑嬈輕輕呼吸著,“若是能早遇見就好了。”

兩歲的時候就定親,或者她沒被拐走,沒有離開金陵太久,興許他就能過得好一點。

薑嬈之前最愛看那種圓滿結局的話本子,可回看她和容渟,處處都埋著悲劇的伏筆。

若非他執著,指望她這個榆木腦袋,八成得等到多少年後,才會開竅,恍悟自己年少時曾經動過心。

容渟隻是淡笑,“不論什麼時候遇上,結果都會一樣。”

他忽又皺起眉,眸光一暗。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我也像如今這樣,磋磨了幾年,先是攝政,最終做了皇帝。可我身邊始終沒有你在,年年,你告訴我,那隻是個夢。”

他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顫意。

容渟以為薑嬈會順著他的話,說夢就是夢,卻不料薑嬈隻是格外認真地盯著他,杏睛仿佛會說話那樣,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等他說完,她輕聲道:“我在遇到你之前,就夢到過你。”

容渟呼吸聲微沉,“夢到了什麼?”

“夢見會遇到你。”薑嬈眨著眼,“後來果真遇到了你。”

她說得很少,但容渟記性太好。

他記得她先前的玩笑話。

她曾經玩笑似的說過,她會做一些會成真的夢,還怕被當成妖魔鬼怪,說話時目光躲閃,頻頻往一旁看,小心翼翼的。

他始終記得那點,若無他後來那場夢,沈雀女兒的話,他可以當成瘋話,可後來那場夢,卻讓他開始惶恐。

“你還夢到了什麼?”

薑嬈斟酌著字句,“不過是一些瑣事與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