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夏油傑的表情, 五條悟身形一頓，視線透過墨鏡直直地看過來：“怎麼了？”
“……萊是、怎麼做到世界重啟的？”夏油傑細長的眼睛眨也不眨。
“他告訴我，他擁有時間回溯的能力、可以讓一切再來一次。”五條悟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真的沒想到生效如此快、一睜眼就回到高專時期了。”
“……他的能力？”
“對, ”五條悟點頭，“身為存在[時鐘]的能力。”
夏油傑遲疑了幾秒，才低聲說：“我曾偶然聽見過[媽媽]和他人的對話，說[時鐘]如果不能為己用, 就在預言事件發生前，耗儘或者銷毀……”
他在此頓了一秒，“也是因此, 百鬼夜行與萊相遇的時候, 我最終決定讓他走。”
聽見監管會有關的內容, 五條悟眼神一冽。緊接著，他捕捉到這段話裡的、某個特彆的關鍵詞：“耗儘？”
“憑字麵來看, 大概率是力量消耗殆儘。”
夏油傑沒繼續說下去，但是兩人心中卻格外默契地同時冒出了一個問題：
重啟世界，所需要消耗的力量是多少？
走廊，穿堂風攜裹著外麵的草木清香輕拂而過。寂靜之中，隻能聽見呼吸和心跳聲。
幾秒後，五條悟擺擺手，揚起聲音打破安靜，開口道：
“應該沒事啦！我特意和萊確認過, 他說這件事沒有太大代價，還和我約好了[明天見]。”
“——等明天見到他，就問問他具體情況好了。”五條悟神色認真, “確定極限，然後不讓他做出耗儘力量的事情。”
“你們約好了見麵嗎。”夏油傑身軀略微放鬆下來，“那或許沒太有事。”
“哦、對了，”五條悟左手敲右手手心，猛然想起屋子裡的那隻狐狸。他拇指向後，指指自己宿舍，“萊還給你捎帶了禮物——說是還你一次的。”
“禮物？還我一次？”夏油傑怔了怔神。
在被五條悟勾肩搭背扯到宿舍內的時候，他才想起這句話指的是什麼。
當年他遞給萊一盒鮮花餅，讓萊捎帶著給禪院姐妹作為見麵禮。那時候，藏青色身影麵帶微笑，輕眨眼說——“謝謝，以後會還你的”。
有點像是神鬼誌怪裡的那種故事，人類不經意間幫了神明一樁小事，而神明舉手投足間，輕飄飄回以大禮。
此刻，他注視著被單上的黑色液體狐狸，有些意外：“這是——！？”
竟然是咒靈？！萊是從哪裡弄來的咒靈？？
“重啟世界需要撥動指針，而時鐘表盤……在萊的心臟位置。”話語間提起，眼前似乎還能浮現出那副讓人心神震顫的畫麵。
夏油傑雙眸略微瞪大。
五條悟眼簾略垂，繼續道：“這隻咒靈，是逆時針撥動指針時，時鐘表盤被破壞留下的液體、和萊的鮮血混在一起後，在咒力波動中誕生的。”
“……”儘管夏油傑並不在現場，但他也能隱隱想象到當時的畫麵。
而提到這裡，他不禁又進一步回想起，當時自己被控製著破壞高專、對著有感情的學生們出手時的場景——
被操縱的無力憤怒，永無掙脫束縛的絕望……鮮血和崩塌的建築，記憶裡屬於青春年華的高專毀於一旦。
思緒不由自主地深深陷入往事之中，夏油傑身軀僵立在原地，直到熟悉的聲音撞入耳畔。
“喂、傑！傑！”
夏油傑猛地從思緒中抽離出來，他抬眸：“抱歉，我剛剛走神……”
話音未落，隻見一抹黑色突兀而來，夏油傑下意識地接住、動作還有些手忙腳亂：“等等、悟，太突然了！彆這樣扔過來——”
“好、我按照約定送到了。”五條悟爽快地拍拍手，繼而頷首道，“你要怎麼做？祓除吸收，還是簽訂主仆契約？”
夏油傑垂眸看去，他臂彎中的那隻液體狐狸睜開眼，接著打了個小哈欠，又繼續舒舒服服睡覺，看起來絲毫沒有往常咒靈針對人類的敵意與殺意。
——大概與它的“誕生者”有關吧。都是心性善良的存在。也許這隻咒靈狐狸，和其他那些咒靈不一樣。
於是，猶豫了片刻後，夏油傑說：“不必了。就這樣養著吧。”
“哈？就這樣養？”
“嗯，我會看好它的。”夏油傑摸了摸臂彎中的液體狐狸。
“行，那就養吧。”五條悟上前幾步，抬手戳了戳那隻液體狐狸，“這玩意觸感真的好像是果凍哎！冰冰涼涼的，真好玩~夏天必備清涼寶。”
“它在睡覺，彆戳弄了。”夏油傑輕擋住五條悟作妖的手，換了個姿勢。
“這就切換成老父親心態了？適應得很快嘛，傑。”五條悟嘻嘻笑著，半開玩笑說，“放心吧，這東西睡得可死了。我剛才提著它扔給你，它都沒有清醒的意思，戳戳肯定沒事。”
“……彆鬨了，我們現在關注的重點可不在這裡。”夏油傑咳嗽一聲，他神情凝聚，語氣正經起來，“首先，我們要找一下其他帶著記憶回溯的人。”
——
他們現在的狀況，相當於玩遊戲在星漿體事件存了個存檔點，然後一路打到2017年的時候be了，再回到存檔的星漿體時間點，重新開始進行後麵的故事。
依據結善緣之人能擁有回溯時間記憶的這一條，五條悟和夏油傑兩人在高專中試探了個遍，得出結論：
硝子和他們一樣，都有此後十幾年來經曆的記憶。
星漿體事件前從禪院家帶回來的真希和真依，對未來有點模糊印象。
剩下的、高專裡的其他人，似乎目前都沒有時間回溯的認知。
“是因為隻有咱們三個知曉萊的[存在]那一層身份？”夏油傑思考著，說道，“因此記憶最清晰。”
“大概如此。”家入硝子點頭道，“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情況，應該和真希真依類似，有模糊印象，但不真切。”
“啊——說起這個，明天就去接那倆小孩回來好了。”五條悟單手托腮，計劃道。
“雖然我也想儘早帶他們回來，但，行動不能這麼著急。”夏油傑緩聲道，“就像悟你剛才告知我的那些——萊的想法是正確的，我們要隱蔽為主、麻痹敵方。那些家夥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
“好好好，實際上我也沒急。”五條悟撇撇嘴，“那就等著接一個附近的任務，假裝逛過去，發現有術師天賦的小孩，再帶回來好了。”
夏油傑臉上揚起微笑，接著，頓了一秒，他又低聲說：
“等我儘可能為你們爭取到線索，完成我的使命……悟，你就再履行答應過我的事吧，給我來一發乾乾淨淨的——唔？！”
話音未落，他的嘴裡便被塞了一大口糯米團子。五條悟用零食堵住自家好友的嘴：
“喂喂、都重來一次了，能不能有點自信。就算你不信自己，相信我好吧？彆整天想著逃離到彼岸啊。”
此時此刻，他們三人都聚集在五條悟的宿舍房間，周圍環繞著一圈零食。
——五條悟表示，要在宿舍裡熬夜到零點，他打賭萊會在零點時刻用那種神明下凡的姿態出場。
夏油傑咽下口中的糯米團子，苦笑道：
“當年簽訂的束縛，已經決定我此後作為提線木偶的命運了。隻不過，他們覺得實時操縱有些麻煩，才讓這段時間的、還沒有背叛他們的我保持自我意識而已。”
他拆下額頭的繃帶，露出其後的黑色紋理：“而且還有這個，若是這個真的形成了，那麼——”
“夏油。”家入硝子盯著他的額頭，突然開口，“你這個紋理，是不是少了一點？”
“嗯？”夏油傑略微一怔。
家入硝子手中夾著根棒棒糖：“我這個時期記憶力不錯，身為醫學生，對這些人體細節記得也很清楚。更何況星漿體結束時，你們才找過我。”
“——今天，你額頭的痕跡的確變少了，一點點。邊緣處的小角褪色了。”
五條悟湊近去看，藍眸瞪大：“好像真的哎，邊緣處有些褪色！”
幾人都頓住幾秒，接著，他們的視線一起移向重啟後的唯一特例——那隻液體狐狸咒靈身上。
黑色液體狐狸現在正趴在夏油傑肩頭眯縫著眼睛睡覺，在眾人圍觀下，它吧嗒吧嗒嘴。
“……哦、似乎也有道理。萊是[時鐘]，那麼萊的衍生物，應該也擁有一定的時間逆轉能力。”
五條悟單手搭在下頜，極速思考，“傑你額頭的紋理，說不準正是這家夥在給你逆轉——也是因此，萊才把它留給你。”
萊……他早就想好要怎麼幫助自己了嗎？
夏油傑回憶起曾經。他記起黑發棕眸之人溫柔的神情，默默應許著他去試錯，用輕巧的語氣說“會有未來”。
隔了幾十秒，他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肩頭的黑色液體狐狸：
“是你麼？謝謝。不過，額頭的痕跡消除太過於明顯。能不能麻煩先逆轉幼時簽訂的那個束縛？”
夏油傑聲音和緩，懷抱著希冀問出。
黑色液體狐狸半睜開眼睛，它歪頭、像是在理解夏油傑的話語。隔了一分鐘後，它吞吐道：“能。”
那句“能”，讓夏油傑心底燃起希望的火苗。所以自由地活著，其實也還是一種可能，對嗎？
液體狐狸咒靈換了個姿勢，聲音卡頓地說：“餓。飯。餓。”
“餓？咒靈還吃東西？”五條悟隨手從零食堆裡抓了盒薯片，“番茄味的。”
黑色咒靈狐狸彆開臉：“不吃。餓。飯。”
“嘿、你還挑上了。”五條悟姿態頗為大爺地往後一靠，擺擺手，“那就彆吃了，等你家長明天來接你。”
“嗯。”夏油傑臉上也揚起微笑，“等萊出現了，我再仔細問問他，如何照顧這隻咒靈。”
——他們滿懷希望，等待著第二天的零點。
然而，他們沒有等到要等的人。
零點的時刻。五條悟手中握著個拉花，唇角勾起玩惡作劇時的姿態，準備在黑發棕眸之人登場的時刻，將彩帶噴在他身上。
那人沒有出現。
五條悟鬆懈下維持一個動作太久後僵硬的胳膊，撇嘴道：
“好吧、我竟然猜錯了！那就等晚上12點吧，那家夥肯定想故意逗我們，才在末尾出場。”
“說不準是猜到了你要噴他一身拉花彩帶呢。”家入硝子含著根棒棒糖。
“我不搞了嘛。”五條悟將噴氣拉花隨手扔在櫃子上，雙手舉起，對半空說，“喂——萊，我收起來了，要出來就趕緊出來啊。”
沒有聲響，沒有任何異象。
“……等晚上吧，說不準萊真的是最末尾才登場。”夏油傑安撫道。
這一天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慢。
上課的時候，五條悟心不在焉地托腮看著窗外，夜蛾老師使勁咳嗽了幾聲，忍無可忍後丟了個粉筆頭過去。
——當然，被無下限擋住了。重啟後的五條悟，早已領悟自動擋無下限。
“悟！”夜蛾老師用力拍桌，“給我認真聽講！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我這不是想看看天空裡會不會掉下個人影嘛。”五條悟嘻嘻笑著回頭，“在聽啦夜蛾老師，我可是無敵天才，一心二用也可以~”
夏油傑側頭看向窗外，他的心沉沉跳動著。某種莫名的飄忽感同樣縈繞在心底。
等晚上吧。他在心底自言自語。萊和悟約好了的，會出現的。
夜晚。分針向著十二點緩緩靠近，幾人再度聚集在五條悟的宿舍中。
不像是零點時那樣熱鬨的氣氛，這次，他們都沒說話，隻是安靜等待著。
夏日晚景寂靜祥和，遙遙傳來高高低低的蟲鳴，這是大自然的夜間協奏曲。
在交織的蟲鳴進入一個片段的歇息時，時針、分針、秒針終於重合在了12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