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1 / 2)

上海公西公館, 老媽子將熨燙的平平展展的長衫送進了主人房,公西太太在三樓臥房外麵相連的露天小會客廳跟獨子聊天。

老媽子將長衫掛在衣架上, 隔著洞開的玻璃拉門看到掛著得體端莊微笑的太太在逼問少爺:“你就沒遇上個合意的好姑娘?”

公西淵都二十好幾了,家裡挑了門當戶對的姑娘要為他訂親, 被他拒絕了, 還放言:“如果你們要搞包辦婚姻那一套, 我就出國去再也不回來了。”

公西順年屆五十,隻有這一個兒子,來往的政商名流家裡也有孩子在外國留學工作, 不準備回來的,深知兒行千裡,尤其是在戰火烽飛家國離亂的年代, 也許暫彆就是永訣,哪裡敢再逼他。

硬的不行來軟的, 公西太太不能看著兒子打光棍,隻能軟磨硬泡, 旁敲側擊,期望能聽到好消息 。

公西淵從國外留學回來之後, 家裡的意思是想要讓他進中威輪船公司學習,將來也好接管家裡的生意。但公西淵認為父親身體健康, 對公司的事情遊刃有餘, 他在國外留學數年, 深感國家沉屙難愈, 民智未啟, 又怕家裡人乾涉他的事情,轉而回到容城辦報。

每個月他總要回家幾趟探望父母。公西順還好,被公司的事情跟外麵的社交牽絆著,也沒功夫催逼兒子,但公西太太用追問兒子的情*事替代了日常寒喧,這讓公西淵很是無奈:“母親,這種事情不能強求的,順其自然吧!”

公西太太還要灌輸她的催婚理論,房門被推開,公西順笑嗬嗬走了進來,取笑老妻:“兒子每個月都回來的,你們娘倆還沒講完?”

“哪裡講得完?我恨不得天天守在他身邊!”公西太太笑嗔丈夫一眼。

公西淵已經有些招架不住親娘的軟刀子,忙起身迎了過去:“父親可是要出門去應酬?”

天色漸晚,夕陽鋪金灑玉,將公西公館花園裡籠罩了一層金色的輕紗,母子倆對坐喝茶閒話,猛不丁被闖進來的公西順給打攪,公西太太隻好起身,跟著兒子進了臥房。

公西順雖然身家不凡,且送兒子留學國外,也並不認為新思想有什麼不好,但穿著卻走保守一派,從來不喜歡穿西裝,常年要麼長衫要麼再加一件馬褂。

他脫了外麵淡青色長衫,取了傭人才熨好的靛青色長衫穿起來:“你在家陪陪你母親,她一個人也閒的無聊。”係好最後一顆扣子,卻又反悔了:“算了,今天你跟我出去吧,這次約好的客戶也來自容城,比較有權勢,正好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公西太太雖然思念兒子,但是有正經事還是巴不得公西淵跟其父去學習,忙催促著公西淵又換了一身豎條紋的西裝三件套,連領帶的花色都是細細選過的,才滿意的放了兒子出門。

送父子到樓下,還取笑公西淵:“兒子,遇上喜歡的女孩子可要大膽些。”

現如今到處都在提倡自由戀愛,公西太太也聽了不少,自己挑的女孩子被兒子拒絕,也總要擺出開明的姿態,希望他早點成家立業。

公西淵忍俊不禁,父子倆上車之後他還忍不住笑:“父親,母親催婚都快催的走火入魔了!”

公西順留著寸頭,四方額頭,炯炯雙目,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幾歲,一本正經開口:“我這不是解救了你嘛?”

停了一刻,公西淵才回味過來,親爹講了句俏皮話。

他抱拳拱手大笑:“多謝父親解救兒子!”到了約好的地點才發現,親爹哪裡是解救他,而是把他從一個困境裡推到了另外一個困境。

公西順約好的客戶正是容城少帥馮瞿,見麵的地點在酒樓包間。

馮瞿身邊還帶著他的姨太太顧茗。

在場四個人,除了馮瞿與公西順表情正常之外,公西淵與顧茗相顧駭然,異口同聲問了出來。

“公西,你怎麼過來了?”

“阿茗,你幾時到的上海?”

馮瞿聽到姨太太叫“公西”,尚能勉強忍受,但聽到公西淵稱呼自己的姨太太“阿茗”的時候,臉都黑了:“公西先生,請自重!”

他還想到一個問題——公西淵定然知道容城公子便是顧茗,旁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卻要通過抄家才能翻出她的老底。

孰近孰遠,一目了然。

顧茗:“……”跟醋壇子出門是什麼樣的感受,她總算深有體會了。

公西順頭一回聽到兒子親密的稱呼一個女孩子,可惜這個女孩子是彆人的姨太太,那目光瞬間便直了:阿淵不會是因為這個女孩子才不肯結婚的吧?

他打量顧茗的神色便大有不同。

公西淵連馮瞿的槍頂到腦袋上都不曾膽怯,何況是他一句警告。

當下笑道:“少帥多慮了,在下從不會在女孩子麵前動手動腳,很自重。況且,阿茗是我報館的下屬,難道連稱呼也非要小姐先生的客氣疏離?”

公西順:……難道在報館日久生情?

顧茗內心掙紮,好想說:此地危險,速速遠離!

但兩人手拖手過來,馮瞿牢牢握著她的手,此刻手上的力道明顯加大,已經快到了她要喊疼的邊緣。

馮瞿目似冷霜凝成的箭羽,恨不得射穿了“野男人”的心臟,硬梆梆說:“男女之間,適當的保持距離不是社交禮儀嗎?”

公西淵短促的一笑:“原來馮少帥也是講社交禮儀的人啊?我還以為往彆人腦袋上頂槍才是少帥的正常社交手段呢?”

這話嗆的極有水平,宛如往馮瞿嘴巴裡塞了一顆地雷,滴溜溜順著喉嚨口滾了下去,嘴巴卻被捂的死緊,外麵瞧不見端倪,但內裡早已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要是開口,碎彈片肯定會衝喉而出,波及對麵的人,兩敗俱傷。

顧茗恨不得給公西淵點讚,偷瞧了一眼馮瞿黑如鍋底的臉色,悄悄打消了這個念頭。

公西順總覺得氣氛有點古怪,自家獨子跟容城少帥之間有種硝煙彌漫的錯覺,忙出來打圓場:“馮少帥彆見怪,犬子在容城辦了家報館,又是留過洋的新派人,講起話來不比我這種老古董,讓少帥見笑了!”

馮瞿咽下一口老血,勉強調開了臉上的冷色,話卻依舊是夾槍帶棒:“哪裡哪裡!公西先生可不是普通人,在容城也是大大的有名,他的報紙上有位容城公子寫的文章比刀槍的殺傷力還強。”複雜的目光微不可察的從顧茗臉上掃過:“能與容城公子為伍的公西先生口才也爽利得很,一般人哪裡講得過?”

顧茗:……容城公子招誰惹誰了?好好的聊著天,怎麼拉來做比對?

她甫一進門,打完招呼之後,比公西順更早察覺了馮瞿與公西淵之間的火花四濺,生怕殃及池魚,恨不得抱頭裝死,用她縝密的分析能力排查馮瞿情緒不佳的原因:他不喜歡公西淵與她關係親近?還是單純的不喜歡公西淵這個人?再或者……占*有*欲作祟,完全不喜歡彆的男人與她交情不錯,而並非針對公西淵一人?

……

不過短短打招呼的功夫,四個人都落座,夥計前來上茶,她腦子裡已經湧上十七八種猜測,唯獨漏猜了那一條——馮瞿扒了她的馬甲!

有些事情,思維一旦成定勢,無論如何都不會往那邊去想。

顧茗自忖做事隱秘,況且公西淵跟王一同人品可信,都不是什麼八卦的人,沒有旁人走漏風聲,以馮瞿對她的忽視,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能知道她的事情。

她穩穩坐著,決定坐山觀虎鬥。

反正兩虎相爭,最後傷的都不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