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後悔(1 / 2)

第二天早晨雲飛鏡上學時, 幸運丸的效力已經過去,然而它曾經留下的痕跡卻沒有消失。

金銀花細韌的藤蔓依舊纏在黑漆的鐵柵欄上,獨自幽幽地散發出動人的清香。那個墨綠色的大垃圾桶畢竟是被新刷過,因此還沒有來得及被弄臟。

夏日的氣溫早就一日日地蒸騰上來,可在清晨短暫的光陰裡,雲飛鏡仍然能夠享受片刻早晨的靜謐和清涼。

她這半個月來已經習慣了一隻手的生活,如今正在慢慢地找回自己左手的靈敏度。

她昨晚吃飯時刻意用尚且僵硬遲鈍的左手拿筷子,結果當然是拿不穩筷子, 一頓飯掉了三次。

最後雲飛鏡隻好改拿了個勺去舀那碗雞蛋羹拌飯。

但忍著疼的連續活動是有效果的。至少今天,雲飛鏡就感覺左手恢複得比自己剛拆石膏時好多了。

總是會越來越好的,雲飛鏡相信這個。左手雖然因為之前的意外脫臼過,但後續的恢複不會影響它之後的健康;她自己雖然曾經陷入麻煩, 但以後的生活是肉眼可見的階梯向上。

昨天成功的區考, 無疑已經為雲飛鏡掙來了一條更寬敞的大路。

伴隨著熟悉的刹車聲, 雲飛鏡每天在等的那輛公車右靠掛擋, 穩穩地停在了站牌下麵。

雲飛鏡把單詞本塞進自己兜裡, 輕盈的躍上了公交車的台階。

司機師傅一腳油門踩下,公交車起步向前, 迎著初升的金紅朝陽,徑直地開往前方的萬丈光芒。

那光芒倒映在雲飛鏡的瞳孔裡, 是讓人心生坦蕩的一片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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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雲飛鏡雖然還按時過來上課,但在她的心裡,無疑對盛華的定位已經變成了“過去時”。是典型的身在曹營心在漢。

盛華很好,這裡有嶄新的多媒體大樓, 教室裡的教具總是當前最新,理化生實驗室專門辟了一座大樓,人人都有實驗課上。而且各種社團建立也好、活動組織也罷,隻要能提交方案,學校就願意批。更有著寬敞開闊的活動場地,體育館、遊泳館、田徑場、足球場、網球場……

這裡財大氣粗,有本市第一流的環境,卻沒有第一流的人心。

當來自身旁同學的惡意如山洪傾覆般當頭壓下時,雲飛鏡甚至沒法找到尺寸之地安放一張書桌。

所以她一定要離開。

早晨第一節課是英語,盛華聘請的英語老師是從外麵留學回來的,說一口吞音的倫敦腔,發音相當地道。他授課的做派也很西方,課堂上更注重於互動而不是單方麵傳授內容。

今天這堂課,他提出了一個有關人際關係方麵的話題,然後給出了一道思考題,要求同桌之間進行討論。

雲飛鏡的同桌畏懼地看了她一眼,雖然朝著她的方向轉過身來,不過半晌都沒有出聲。

在陸縱表明了對雲飛鏡的態度之後,他流露出過修複關係的意思。但當雲飛鏡似笑非笑地逼他收下一個舒哲送來的飯盒後,他從此就安靜得像個鵪鶉。

他又一次恢複到了從前那種不和雲飛鏡說話、也不和雲飛鏡作任何形式交流的狀態裡。隻不過這一次,他常常悄眼打量雲飛鏡的臉色。

雲飛鏡不理睬他,他就自己領會了,訕訕地扭過頭來,尷尬地搓兩下手。

可能是因為今天的雲飛鏡神色格外神清氣爽的緣故,同桌看了她兩眼後,竟然有勇氣說出:“那個……昨天區考怎麼樣?”

雲飛鏡挑了一下眉頭。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非常好。”

“嗯。”同桌尷尬地清了一下嗓子,眼神向左右飄忽了一陣,又問雲飛鏡,“最近過得還好嗎,有沒有彆人欺負你?”

“……”

這可不像是他的性格能問出的問題。同桌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明眼亮不如耳聾目盲的那種人。

雲飛鏡眯起眼睛來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把同桌看得渾身汗毛倒聳。

他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了?”

這表現分明就是心裡有鬼。

雲飛鏡甚至不用多想,反正目標人物就那麼幾個。她稍微在腦子裡一過——不是舒哲,那家夥天天孝子賢孫一樣定點過來打卡請安,噓寒問暖的本事比同桌等級高太多了,不用委托彆人。

嚴錚青沒臉過來見自己也有可能,但以他平時的作風,大概不至於把同桌嚇成這樣。

那麼,問題應該就是出在陸縱身上了。

雲飛鏡開門見山地問:“陸縱讓你過來打探我的消息?他給你什麼好處?”

“……”同桌的臉色一下就白了,他嘴唇翕動幾下,最後幾近懇求地說,“我家裡供我讀書不容易,你就饒了我吧……”

“哦,那就是沒有好處,但是做壞了有拳頭。”雲飛鏡嗤笑了一聲,眼裡流露著赤.裸裸的嘲笑之意,“看來縮頭縮腦也不能保證你的安全,是不是?”

同桌難堪地撇過臉去。

雲飛鏡沒有繼續落井下石。她轉過頭,麵無表情地說:“行了,讓這件事結束吧。陸縱和你約了什麼時候見?你告訴他,雲飛鏡讓他中午過來。”

沉吟片刻,雲飛鏡把時間定在了一個相當精準的時刻上:“一點四十讓他過來找我,不要早到一分鐘。”

同桌慌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答應了。

他在點頭的同時,心裡曾經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舒哲不是每天一點半左右會過來找雲飛鏡嗎,雲飛鏡怎麼把兩個人見麵時間安排這麼近?

但他一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早就失去了深入思考問題的慣性。這念頭隻在同桌腦海裡閃動一下,便沉到了思緒的深處。

雲飛鏡解決了這個問題,就不再理會對方的小九九。她拔開筆帽開始背課外的擴展單詞,在背了一組近音詞後,旁邊突然飄來一聲細如蚊訥的哼哼。

是同桌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雲飛鏡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她抬起自己纖細的手指,沿著兩人桌線的部分清晰地劃了一道。

如楚河漢界一般,左右分明,乾淨澄清。

那道桌縫上,曾經滴落過雲飛鏡的一滴血,當初同桌隻漠然地擦去自己桌上的半滴。

古人有割席斷義,雲飛鏡倒覺得不用這麼糟蹋東西。她給同桌一個手勢,這人心裡就應該很清楚是怎麼回事。

看在他母親因為常年辛勞,而發黑皸裂的雙手的份上,雲飛鏡給他最後一分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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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點半,舒哲果然定點前來打卡。

他這些日子殷勤慣了,來見雲飛鏡時就從沒空過手。

就像現在,他左手一杯百香果奶綠,右手提著一盒馬卡龍,臉上的笑意也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雲飛鏡看他一眼,心想這等人才居然不去r國夜店從業也是可惜。

舒哲把幾樣點心整齊地碼在雲飛鏡手邊的窗台上,底下還墊一張淡藍色的乾淨帕子——在這種討好女生的小細節上,他總是不肯錯過一邊一角。

等東西都放妥帖了,舒哲才笑著和雲飛鏡開口:“大學霸昨天考試怎麼樣啊?”

雲飛鏡眼睫微垂,聲音裡沒有詫異,隻是用平淡的口吻敘述:“你消息那麼靈通,昨天發生了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

舒哲眨了眨眼,回手往自己衣兜裡一插,沒摸著扇子,於是隻好轉而抄起同桌的一個本子上下給雲飛鏡扇風。

“你這話說的,這種事我能不上心嗎,就喜歡看我下不來台。”有點生硬的圓了一句場,舒哲這才訕笑著解釋,“我想著你這麼厲害,這件事也結束得乾脆,再提起來不是反倒給你添堵?”

憑他的資質,做夜店頭牌都可惜了。雲飛鏡現在覺得他適合當老.鴇子。

雲飛鏡麵無表情地說:“對,陳萍兒退學退的非常利落。她昨天突然跳出來,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你之前說過怎麼給我出氣來著?”

舒哲完美的笑意終於僵了僵。

“這麼重要的事當然一直都在做的。你吩咐的事我哪敢耽誤一會兒呢,始終都是找出一個我就收拾一個。你聽我念這個名單啊,我好知道他們最近有沒有過來跟你道歉……”

雲飛鏡緩緩地抬起了一隻手。

那隻手潔白、纖細,修長。早年的辛苦讓它手心裡覆著一層薄薄的繭子,即便如此,也架不得少女天生麗質,手背即使經曆風霜也依舊潤潔而光滑。

倘若手背上麵沒有幾道如象牙生裂般的細碎傷痕,這隻手是極美極美的。

然而此刻,舒哲看著那隻手,猛然收聲,臉上緩緩浮現出了緊張的神色。

他盯著那隻手的眼神,就好像在防備著文弱的少女出手,一把掐住他的命門。

雲飛鏡慢條斯理地說:“你不想麵對陸縱的拳頭,就提議從我這裡換一張贖罪券。我不太滿意這筆交易,但還是給你了這張贖罪券。”

“……那,大學霸要我現場唱一首聊表感激?”

“你的感激在我這裡一文不值。”雲飛鏡評價道,“我現在隻有一個問題——陳萍兒昨天為什麼會有機會誣陷我?”

雲飛鏡似笑非笑地抬起頭來,眼神裡閃動著冰冷的戲謔,看得舒哲心頭發涼。儘管兩人現在一站一坐,在高度上明明是雲飛鏡矮了舒哲半個身位,然而舒哲莫名地感受到一種居高臨下的壓力。

“她、她……”

沒等舒哲把話編圓,雲飛鏡就再次打斷了他。

“在直接麵對麵對我做出傷害行為的人裡,有兩個最顯眼。”雲飛鏡譏誚地勾起唇角,“一個叫畢雪倩,你的前女友,我們都知道她為什麼會來針對我。”

舒哲聽到這裡,精神一振,仿佛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對,你不知道嗎,我已經把她……”

“我知道。而且我不想聽你怎麼心狠手辣對付自己前女友的,那會讓我更惡心你。”雲飛鏡麵無表情地加快了語調,“第二個人,就是陳萍兒——你在全校的犄角旮旯大掃除一遝名單,可是卻好像偏偏漏下了她?”

“……”舒哲的笑容已經非常難看了,他肩膀不自然地彈動了一下,仿佛想要做最後的垂死掙紮似的,“一時疏忽……”

“一時疏忽?”雲飛鏡重複了這四個字一遍,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恐怕不是吧。”

“她是宋嬌嬌的跟班,而宋嬌嬌是周海樓的妹妹。”雲飛鏡一針見血地評論,“你隻是不敢得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