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似曾相識(1 / 2)

這是雲飛鏡第一次主動來羅泓的班級找他, 可羅泓寧可她不必。

雲飛鏡的手不自覺地扶在門框上,她眼中沒有淚水,隻飄著一層蒼茫的霧。

她的皮膚本來就白, 現在更是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眉宇間再沒有往常那種鬥誌昂揚的神氣,反而看起來失魂落魄。

“羅泓……”她輕輕地叫他的名字,聲音也像是從另一個次元空間飄來。

羅泓心裡猛地一緊, 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出去。

“你,你還好嗎?”

羅泓急得圍著她團團轉, 卻甚至不敢伸手碰她一下。

現在的雲飛鏡當真蒼白得像塊水晶, 又脆弱得宛如琉璃,無形的裂紋在她怔忪的眼中若隱若現, 仿佛隻等著彆人伸手一碰, 就要稀裡嘩啦地碎了。

“沒事。”雲飛鏡定了定神, 嘴唇依舊白著。她看向羅泓,第一次鄭重其事地用了“求”字。

“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不用求, 十件八件我都辦!”羅泓斬釘截鐵地說。

雲飛鏡笑了笑,那笑容卻虛弱而蒼白。

“是這樣,我有塊玉, 今天不小心打碎了……”說到這裡時, 雲飛鏡喉頭一哽,有個相當明顯的停頓, “我仔細檢查過地麵,沒發現其他玉屑。把玉佩合上對過紋路,確實隻是摔成兩半。”

“我不認識玉石方麵的人, 隻好托你。描金也好,粘補也好,金繕也好……多少錢都可以,你幫我找找人,把它拚好吧。”

雲飛鏡小心翼翼的捧起兩塊碎玉遞給羅泓,那玉看起來不是什麼名貴品種,玉質裡甚至飄綿,隻是勝在做工古拙,看起來是個老物件。

羅泓隻看一眼,就鄭重其事地把碎玉收了起來,非常篤定地衝著雲飛鏡點了點頭:“我會做好的。”

雲飛鏡回了他一個勉強的笑容:“那很好。我來找你時就在想,要是托你也不行,這世上就再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了。”

她往日說話帶著金玉相撞的一口中氣,聲音如瑪瑙珠子般顆粒分明,絕不粘黏,動聽得像是碎冰擊玉。

然而今天從見麵起,雲飛鏡的聲音就放得極輕,那音調剛一出口就散了,簡直如同一段抓不住的霧,氤氳著山林間的水澤之氣。

就好像雲飛鏡這個人,也要隨她的聲音般,飄飄渺渺地化在世間。

羅泓心裡升起一股不祥之意,他看著雲飛鏡蒼白的側臉,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總感覺,總感覺……

下一刻,雲飛鏡毫無預兆地雙眼一闔,她腳下踉蹌一步,軟軟地朝羅泓的方向栽倒下去。

羅泓大驚失色,一把扶住雲飛鏡。

他往常連雲飛鏡的手也不敢碰一下,替她拎書包都特意把書包隔在兩人之間。然而如今溫香軟玉在懷,他甚至生不起半分旖旎之心。

“雲飛鏡!”羅泓急促地輕拍她的肩頭,“雲飛鏡!”

雲飛鏡雙眼緊閉,臉色白得如紙如雪,就這樣昏睡的人事不省。

……

羅泓背著雲飛鏡,像顆炮彈一樣衝進了校醫院。

他大聲叫著值班的校醫,很快就有護士推出一輛推床,把雲飛鏡安置在上麵。羅泓腳步匆匆地跟著推床跑,一不留神就正麵和剛出病房的一個男人撞上。

一撞之下,兩個人都晃了晃。羅泓心急如焚,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對方是個西裝革履,架金絲眼鏡的男人。

“對不起,對不起。”他飛快道了兩句歉,又跟著醫生護士跑了過去。

而被撞到的男人,也就是周靖,他微微地皺起眉,想起自己剛剛在病床上看到的那張臉。

他的生意能做到這麼大,對人臉的識彆能力隻是一項基本功。如果他沒記錯,那恐怕就是今天上午和周海樓打架的女同學?

她有心臟病嗎?還是有其他先天病史?

還有那個急哄哄的男孩子……

周靖想了想,也朝著醫生的方向跟了過去。

他人到中年善於養氣,步履一向不緊不慢,很少有慌得像個毛頭小子的時候。正是因為如此,等他走到了病房時,醫生已經急救完畢。

“……隻是單純的暈厥現象,她可能最近沒睡好,或者有點低血糖。剛剛給她吸了氧,如果你不放心,還可以給她掛一袋葡萄糖。”

羅泓立馬說:“那就打葡萄糖吧,謝謝大夫。”

“沒事,沒事……”醫生衝著羅泓擺擺手,“我回屋開個條,你等一下。”

羅泓目送著醫生的背影轉出房間,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用目光描摹過雲飛鏡長長的睫毛,挺巧的鼻尖,終於恢複幾分血色的嘴唇和精巧的下巴。就在他忍不住要伸出手,幫雲飛鏡把身上的薄單往上拉一拉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小夥子好著急啊。”那個男人笑著說,“這是你女朋友?長得夠漂亮的,難怪會這麼急。”

羅泓回頭,認出這是自己剛剛撞到的那個男人。

盛華財力宏大,校醫院設備齊全,經常會有老師的家屬或者朋友經介紹來這裡看病,也算是學校的員工福利之一。

因此羅泓對這個出現在校醫院的男人倒沒什麼警覺,他隻是第一時間就紅了耳根:“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哦。”男人爽朗的一笑,語氣調侃地說,“還沒追到手——那就更得當寶一樣了。”

“您誤會了。”羅泓搖搖頭。

他還是牽掛雲飛鏡,因此沒有多少閒心應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不好意思,剛才撞了您一下。”

“嗨,這算什麼。”男人隨便揮了揮手。

他在病房門口踱了兩步,又仿佛不經意般地問羅泓:“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得加把力追啊。我看她剪個男孩頭發,肯定有個性,追求者不少,你競爭對手有好多吧。”

追求者……

羅泓第一時間想到嚴錚青,然後就是下意識地一個皺眉。

“沒有。”他很快地說,“她是好學生,沒有人追她——我也不是在追她,我不能耽誤她學習。”

周靖沒有錯過羅泓微微皺眉的小動作。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他隨便閒聊了兩句,就把這個心神不屬的男孩子留在原處,自己慢慢踱遠了。

有交往關係密切的男孩子、自己一提情敵,男生第一反應是皺眉否認、自己兒子最近和朋友都疏遠了,再加上監控視頻裡宋嬌嬌說出的那些話……

這個叫雲飛鏡的女同學,恐怕在男女關係上有點混亂吧。

他們這個年紀的男生血氣方剛,大腦裡有一半都是荷爾蒙,被一個女生耍的團團轉的事,周靖也不是沒聽說過。

既然小樓非常堅持,那宋嬌嬌也不急著送走,反正總有機會的。

但這個女孩子帶給小樓的負麵影響太大了,真是多一天都不能在身邊留。

想到這裡,周靖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回去的路上正好經過剛剛做急救的那個醫生辦公室,大門敞開著,校醫和同事的對話就飄進了他的耳朵。

“患者姓名……雲飛鏡……”

“誒,小劉,是那個雲飛鏡嗎?”

“是啊,她這個月來校醫院多少次了,我一眼就認出來。”

“那你不能給她開藥,”有人的聲音一下子就提起來了,“之前領導特意打個電話下來,交代的就是這個事。他說對一些校醫院來的特彆勤的學生,主要應該勸到市裡正規的一甲大醫院,做詳細檢查。畢竟咱們就是給學生看看磕磕碰碰,萬一出事擔不起責任。”

“可她也不是大病,一直就是外傷小傷……”

“那也不行。”

姓劉的小大夫似乎還想說情:“吳主任,這孩子我知道,她家裡窮得叮當響,根本就沒錢。您說除了在校醫院直接用醫保卡抵藥、用學校福利當場報銷之外,咱們能讓她去哪個醫院看?”

“你怎麼就不開竅呢。”那個吳主任的聲音也急了,“重點不是她大病小病,重點是她來的太勤了,所以以後不能給她開藥看病,不能給她留醫療記錄。我這麼說你懂不懂?”

周靖推了推自己的金絲眼鏡,若有所思。

他們說她是校醫院常客,又沒有錢,那大概就是這女孩惹的事比較多,或者想占占學校便宜。

那個小劉大夫大概剛出社會,也不會聽人話音。這種事周海樓隻用一耳朵就明白了:能讓學校領導點名跟醫院說這個事,多半是那女孩子用類似醫療記錄的東西往上訛詐過了。

周靖在心裡搖了搖頭,稍微加快了腳步。

學習雖好,但是格局未免太低了,這種孩子留在小樓身邊,真是早挪走早好。

世上學習好的也不缺她一個,小樓身邊得有幾個人品正直的朋友,這才比較難得。

思忖著自己兒子的事情,周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儘頭。

——————————

雲飛鏡再醒來時是在校醫院,羅泓表情緊張地坐在她床頭的椅子上。

除此之外,病房裡還站著另一個相貌非常陌生的男人。

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正衝著她微笑,然而他禮貌的表情卻像刻畫在臉上一樣,讓人絲毫看不出他的真實喜怒。

男人生得白淨細長,眼神精明,臉上有幾道顯眼的細紋,卻讓人看不出年紀。

說他二十七八也行,說他三十四五也行,甚至說他四十一二,仿佛也是成立的。

這是一個讓人一見就知道厲害的人。

那個男人見雲飛鏡醒來,就衝著她緩緩笑了一下,耐心地等待羅泓對她噓寒問暖完畢,還在旁邊搭了把手,幫她打了杯水喝。

雲飛鏡注意到床頭櫃上放著一個探病的花籃,羅泓肯定沒有心情弄這個。

直到雲飛鏡的理智慢慢恢複到以往的正常狀態,那個男人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他對雲飛鏡做自我介紹:“雲同學你好,我是周先生的秘書。周先生就是周海樓的父親,您今天和周海樓同學發生爭執時,他也在現場。”

雲飛鏡慢慢地抿起了嘴唇。

仿佛沒看到雲飛鏡充滿了防備的臉色似的,男人的聲音依舊輕聲細語:“我們周總想請您見一麵,就在學校附近的‘蘊味軒’二樓雅間888號房。您看,您是現在跟我過去,還是再休息一會兒再去?”

“……我也可以選擇不去。”

秘書不卑不亢的笑了一下:“您還是去一趟比較好,周先生平時比較忙。您要是今天不去,以後想預約周先生,可能要等很久。”

他這是看雲飛鏡還是個半大孩子,所以連威脅都怕她聽不出來,特意揉碎了給她說。

雲飛鏡放在被單下的手無聲地捏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