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細長的腿上,綁著一條細長的絲綢係帶,卷成圓筒的紙卷被包裹在其中。這隻白鶴,是用來傳遞書信的信使。雲凝峰定有規矩,除非約定俗成的日子,或者師父有令,否則尋常時間,門中弟子是不能下山的。而在那些不能下山的日子,連接雲凝峰的弟子和俗世之間的溝通聯係的,便是這通體雪色的白鶴。
看著一貫有靈氣,能辨認清楚門中弟子的白鶴,駐足在自己麵前。謝文英的心中生出幾分古怪來。他很早便變得孤苦無依,在俗世中也無人會牽掛於他,又會有何人會通過白鶴送信給他。
謝文英解開絲綢係帶,打開紙卷,幾行小字漸漸展露在他的麵前。
過去世間,若是有人費儘心力,尋求長生之道,定然會被人認為白費心思,徒勞之舉。可在此世間,已經逐漸摸到了仙人仙境的門道,能從世間萬物中,尋找到靈氣的存在,再潛心修煉,不說能求與天地同壽,比之從前體質與壽命能延續許久。諸如雲凝峰這種,下接俗世,上臨仙境的山峰,有修煉得法的前輩,願意以周身資曆經驗相教。因此,在此等世間,眾人皆癡迷武道,向往仙人境界。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運轉靈氣,能以周身氣息調轉靈氣的,可謂是千萬人之中,才有一人。剩餘眾人,進不得山峰凝氣修行,便隻能待在俗世,好在靈氣被發現後,眾人的壽命比從前多上許多,也足以享受世間歡樂。
謝文英癡迷武道,並不是為了長生,他向往武學的至高境界。例如有人愛財,便連就寢時,都想要摟抱著金銀珠寶一起入夢,有人喜歡美色,便要夜夜笙歌,身旁佳人不斷,而謝文英鐘情武道,便沉溺於練習劍術,凝神聚氣,而且在其中自得其樂。
謝文英並不是一開始便入得雲凝峰,那時他年紀尚小,少年郎一個,漂泊流離,彆無去處,便尋找了處練武的門派,意圖學些本領養活自己。那是個末流門派,門派中人並不算多,且個個麵容冷漠。當時的謝文英,心中惴惴不安,但門派的掌門態度可親,聲音溫和,問他會些什麼,先行演練一番。謝文英輕輕舒氣,給掌門展示了自己琢磨出的拳法,模樣毫無美感。
掌門從上首走下來,聲音縹緲,他說他不能收謝文英為徒弟。看著謝文英緊繃的身子,掌門解釋道,不是因為謝文英不好,與之相反,是因為謝文英太好了,他教不了這樣的徒弟。掌門知道,以自己的資質,定然會終身待在俗世中,可謝文英不一樣。他願意給謝文英居所,飯食,教會他普通的武功。但這個小小的門派,終究不是謝文英這種人的終點,隻是踏板而已。而後的謝文英,果真不負眾望,學有所成,步步穩妥,成了以武功能力論尊卑的,雲凝峰的大師兄。
過去的歲月時光,如同眼前的小小紙卷,隨著字跡的漸漸浮現,儘數出現在謝文英的眼前。時至今日,他仍舊清晰的記得,掌門走到他身旁,對他的殷切囑托。謝文英的心頭漸漸軟化,信上說道,掌門名下有一女,名喚寶扇,因為胎中受寒,導致不足月便落地。日後更是湯藥不斷,身子虛弱。掌門為愛女寶扇,請來許多高人看診,得出的結論都是一樣:此女身有恙,氣血有虧,恐不能熬過二十芳辰。
二十歲,即使是在無靈氣縈繞的以往世間,這樣的年紀也算的上早早夭折之兆,何況是在如今,眾人壽命延長,普通人擁有百歲高齡,已經算得上尋常至極。
信中,掌門言辭懇切:愛女體弱,身為血親卻無能為力,本就心中慚愧。又因身份所限,不能讓愛女得以觀望大好河山,領悟靈氣縈繞的仙境,是謂無能。隻是愛女時日無多,老朽不敢也不忍再耽擱她,得知文英在雲凝峰久居,可否將小女接到身邊,照料一二,以全老朽心願。老朽自知行為突兀,恐會給文英帶來麻煩,若有為難,自當諒解。近日寒氣加重,煩請文英珍重身體。
對於掌門的音容笑貌,謝文英已經記不清楚,隻恍惚記得,是個模樣寬和但偶爾也會發怒的長輩。再看信中,字字句句都是掌門的愛女之心,讓人不禁心生動容。謝文英的手掌,摩挲到最後一行字——“珍重身體”。
已經許久未有人提醒過,要他珍重身體,雖寒氣逼人,但有靈氣在體內縈繞,謝文英自然不畏懼這些普通的風霜雨雪。但他想起了過去的一幅幅場景,也是在下雪天,掌門見他周身單薄,特意拿來了縫製厚實的棉衣,讓他換上。
那樣的溫暖,又怎麼能是靈氣可以比擬的。
白鶴仍舊停留在謝文英的腳邊,謝文英並沒有多做猶豫,當即修書一封,綁在白鶴細長的腿上。
身為雲凝峰的大弟子,按照門規,他自然可以接親近之人,來雲凝峰小住,這般是合乎規矩的。
白鶴輕輕展開翅膀,朝著層層雲霧飛去。謝文英盤腿打坐,心中對從未見過麵的掌門愛女,生出了一絲好奇。
他離開掌門身邊時,掌門夫人已經有身孕,她挺著圓鼓鼓的肚子,目光滿是柔和。
謝文英離開時,還聽到掌門和夫人的低聲言語。
“……我們的孩兒,定然要像文英那般,能引靈氣入體內。”
“……我倒是希望,孩子平安康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