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烈的日光照下, 滿池的碧翠荷葉和亭亭的粉荷卻生機煥發,碧空中飄著一兩縷輕淡的雲。
流翠苑中,小丫鬟正立在門首打瞌睡,幾個衣著妝飾體麵的仆婦坐在陰涼的地方一邊說話一邊打扇等候差遣。
“今年夏天比往年還熱,我出來前才洗的冷水澡,現在又是渾身的汗。”
“這天氣, 不知道多少地方又要饑荒了,真真兒是,老天爺一點活路也不給人留。咱們在王府當差,按理說比普通的富貴人家還強, 饒是這樣, 也熱得受不住。”
“王妃還泡在浴池裡呢?”
“要論這些貴人也真會享受。不說彆人,就說這王妃,這一天不知要多少冰盆,浴池裡浸涼的井水一天要換五六遍,又要在井底涼好的瓜果……”
正說道著,見一遍身綾羅、插金帶玉、花容月貌的女子走來, 忙從石磯上起了聲, 堆著笑迎上前去, 招呼道:“幽色姑娘。”
這位幽色姑娘並非府裡的主子,乃是王妃身邊八大丫鬟之首。她們守在外麵, 何時換井水、何時將那在井底浸涼的瓜果送進去,全都要聽她的派遣。
況且,王妃的院子, 她們是進不去內門的,隻能在二門等候差遣,倘或裡邊要換水、要瓜果及各色吃食,會有丫鬟譴小丫頭子出來通傳,等她們預備好了,自有小丫頭子端進去。
幽色的目光將幾人一掃,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眼中流露出些許傲氣,卻並不外顯,隻說:“將井底的瓜果取上來,就在這等著,自有人出來取。”
仆婦們忙應下,為她打起簾子。
王妃並不在正房,而是在偏室,偏室外的廊簷下,每隔五六步,便有丫鬟侍立在側。幽色剛到門口,便聽到室內傳來微微的水聲,門邊侍立的丫鬟為幽色打起珠簾,她便走了進去。
一進門,涼氣撲麵而來,夾雜著女子細碎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便是幽色作為一個女子,亦輕易地被撩動心弦。
轉過一道山水屏風,便見一女子背靠在浴池池壁上,像天鵝一般仰著頭,美眸微閉,眉間輕蹙,凝脂一般的麵龐上微微透著紅,眼尾是繾綣的春意,紅唇微微張,齒如編貝,聲音便從未咬合的兩排貝齒間逸出。
低低的,似克製的,似情不自禁的,柔柔的,纏綿的,仿佛山間清泉失了清脆,多了“霧失樓台,月迷津渡,銀漢迢迢暗渡”的意境。
“嗯……”
高挽的發髻搖搖欲墜,鬢邊散下些微碎發,卻被水打濕,貼著她削瘦而集合了自然造物之功的麵頰,水滴順著發梢下落,劃過修長纖細的脖頸。
脖頸下,纖巧的鎖骨玲瓏易碎。
浴池之中,灑滿了花瓣的水麵蕩起一層層漪瀾,室內馨芳不減,幽韻旖/旎。
侍立在內室的丫鬟們雖已習以為常,此刻耳頸亦泛上了些微薄緋。
忽地,她那纖巧的脖頸更用力的仰了一下。
低而急促的一聲,音調似攀到了高處,戛然而止,隻剩了些許綿軟餘音。
幽色侍立在浴池一側,躬身行禮,嗓音如鶯啼婉轉:“王妃。”
那浴池邊年輕的美婦人方才睜開了眼,流瀉出內裡的清輝。她略一點頭,幽色蹲身,端著碧玉托盤呈上前。
美婦人的柔胰破水而出,將一質地溫潤細膩、尾部係著一條紅繩的羊脂白玉勢放進去,自己微屈了手肘,伏靠在池壁,瞑目小憩。
幽色將把玉托盤轉入令一丫鬟手裡,便有專門做這事的丫鬟拿去清洗、擦拭、熏香。不多時,就有將那已熏得暖手的玉勢供在一個精巧的夾子上,嫋嫋白煙上浮,又都被一個罩子罩住,隻有煙霧從罩子上的細孔逸出,再看不清裡麵是何物。
浴池邊兒上,立著一小幾,小幾上有一壺清酒,一個細巧的酒杯。
幽色一揮手,侍立的丫鬟便出去,不多時,就端進一盤冒著涼氣的葡萄和荔枝進來。她跪坐茶幾邊的一個軟墊上,用手帕托著一顆荔枝剝了,再用手帕送到美婦人的唇邊,美婦人含了,她並不撤開,隻等了片刻,便有果核從美婦人的櫻桃口中吐出。
“幾時了?”陸之韻聽到了自己清澈悠揚的嗓音,懶散地睜開了一雙清眸。
幽色低眉順目地含笑答道:“申時三刻,昨兒王妃同柳先生說好酉時聽他唱戲、同進晚宴,王妃還去麼?”
陸之韻“嗯”了聲,猶帶幾分怔忡。
幽色說的柳先生,乃是當代名伶。在當今,伶人乃是下九流,地位卑賤,便是被達官顯貴追捧的名伶,地位亦十分低下,連仆婢都不如,唯有這柳先生除外。
原因無他,柳先生姓柳,名抱樸,字守拙,他自取問梅二字,世人皆叫他柳問梅,又稱柳先生、問梅先生。他原本出身於書香世界,祖上也曾顯赫過,到其祖父一代家道中落,至其父輩,以至於家徒四壁。
饒是如此,柳問梅仍舊是進士出身。
當初有不少達官顯貴榜上捉婿,要與他結親,皆為他所拒。也正因如此,他在官場上哪一派都不靠,為人又似阮籍嵇康之流,瞧不上結黨營私、黨同伐異那一套,索性辭了官,開始攥寫戲曲雜劇,其曲詞較其他戲曲不同,辭藻文采斐然,寫風花雪月時清麗婉約,寫將軍征戰時豪邁奔放,寫嘲官諷商針砭時弊時辛辣犀利……如此種種好處,令看戲人耳目一新。
經由他手的戲曲,無不揚名大江南北,無不受人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