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軒眉頭一揚,插口道:“我們奉師門之命追殺這萬年妖狐,是因她從師門擄走了一個嬰兒,不想她在這又害人性命。就憑這些,哪能和‘您老人家’相比?”
“萬年妖狐?”鬼隱“嘖嘖”咂巴了兩下嘴,“這可太委屈這位老人家了。無知的小子,告訴你吧,這位老人家,乃是自洪荒就開始修煉的一隻白狐!”
“白狐?!”
眾少年的目光一齊注視在這個如沉睡在夢中的女子身上。
這怎麼可能?白狐,傳說中大神的寵兒,陪伴大神入夢的神獸,生而通玄,有如神明……
一片死寂,女子頭上緩緩旋轉的玄鐘黃盤,似乎在無聲無息地印證著鬼隱的話。普通的妖狐就算修煉萬年,得九尾而通玄,也決不可能駕馭玄鐘黃盤這等正氣浩然的神器。
可是,生而通玄的白狐,自混沌重開就開始修煉,一直等待了不知多少萬年,如今出世,就為了劫走一個嬰兒?
“這次師門的任務大有蹊蹺,隻怕沒那麼簡單,我總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啟軒說過的話,此時反複回響在每個人心裡。同時,還有一句仙家典籍上自古流傳的讖言——“白狐現,天地劫……”
“嘖嘖,金烏劍,紫煌珠……就憑這些小玩意就敢來送死?嘖嘖,瞧你們一個個水靈靈的,隊形也排練得不錯,本以為是你們師門苦心栽培的弟子,看來也不過就是些拿來驅使的走卒,和我手底下那些沒腦袋的僵屍也沒什麼兩樣。”
鬼隱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依次掃過,一臉的譏笑,可當他的目光落在一直躲在陣尾的黃衫少女手中的古琴上時,卻愣了一下,失聲道:“望鄉琴?!”隨即點了點頭道,“這‘五行封儀陣’果然有幾分模樣了,看樣子你們師門倒不是存心讓你們送死,多半是被這白狐一鬨,有點年紀的都死了,實在是派不出人來了……”
鬼隱這邊正喋喋不休譏笑不停,風中忽然傳來一陣大喝,有如一聲驚雷。
“邪魔歪道,休要妖言惑我弟子!”
一柄巨大的青色仙劍從天而降,直向鬼隱頭上斬去。鬼隱的身子瞬間消失不見,仙劍轟然斬落在地,餘勢不歇,直砸出一個幾丈寬的大坑。
劍光一轉,飛回到一個道人手上。那道人淩空飄落,看起來三十多歲,身穿一件墨綠色的道袍,臉頰削瘦,目露精光,怒視著不遠處又現出身形的鬼隱。
“我當是誰,原來是天玄山問道峰上最沒出息的小五,道容啊……”鬼隱搖了搖頭,十分不屑的樣子,“看來天玄山上真的沒人了,連你都敢出來晃了。”
鬼隱陰惻惻的聲音未絕,空中又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鬼隱老魔,彆太猖狂了!天玄山上能收伏你的,還大有人在。”
一個白袍道人從空中緩緩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昏迷不醒的萬獵戶。眾少年一見這道人,臉上都是一喜,一齊躬身道:“參見師父!”又向道容施禮道:“參見五師叔。”
鬼隱在一旁點了點頭道:“小二道元也來了啊,這一晃的功夫你都這麼大了,還帶了這麼多白白嫩嫩的娃娃,看得老夫真是眼饞啊。”
道元麵對鬼隱的挑釁也不答話,隻是一招手,祭起一塊晶瑩的六棱古玉。古玉懸浮在空中,在夜色下散發著炫目的七彩霞光。
“**玉?!”鬼隱臉色一變,再也沒有了剛才的隨意。
道元沉聲道:“你若是來找不痛快的,我也願意奉陪。若是不然,就離遠點,彆插手我門派之事。”
鬼隱嘿嘿一笑,淩空向後飄行了數十丈,揮了揮手道:“我早就說了,我不過是個過路的,看看熱鬨罷了。你們正道儘管吃肉,我們邪門歪道揀點骨頭渣子就行,嘿嘿……”
道元哼了一聲,不再理會鬼隱,轉而望向藍色光罩內的女子。玄鐘黃盤之下,她始終如沉睡一般,似乎對周圍事物毫無知覺。
道元皺眉問道:“風曦,這到底怎麼回事?”
風曦上前答道:“回稟師父,我們偶然從這位老伯口中得知妖狐在此,可等我們趕到之時,已然是這般模樣。弟子見妖狐殺害這對夫婦,憤然出手,可合封儀陣之力也未能攻破這道結界。然後,那老魔就出現了。”
道元點了點頭道:“玄鐘黃盤,自成天地,絕非人力所能攻破。”
果然是玄鐘黃盤!雖然早已相信,可從自己師父口中聽到,還是讓風曦心頭大跳了一下。
“孩子呢?那個孩子呢?!”道容卻不理會這些,大聲喊道。
“回稟師叔,聽那位老伯說,妖狐確是抱著個孩子的,但我們趕到時並未發現。”風曦恭恭敬敬地答道。
“二師兄!”道容望向道元,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道元清臒的麵容沉靜似水,仰望著懸浮在空中的玄鐘黃盤,忽有所悟,沉聲道:“芷馨,你的心神能否探到玄鐘黃盤之中?”
道容聞言大吃一驚道:“師兄,你的意思是孩子在、在那裡麵?”
芷馨垂首道:“回稟師父,方才結陣之時我已試過,心神一樣透不過那結界。”
道元點了點頭,長袖一揮,滿溢著七彩霞光的**玉飛到辰星身前,驟地失去了光華,落在了她手中。
辰星驚訝道:“師父,您要把**玉給我?!那豈不是……我、我隻怕連一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來。”
道元微微一笑道:“辰星,無需妄自菲薄,你的資質配得上這件至寶。何況你也知道,這本就是你應得之物。有了**玉居中,這五行陣才稱得上‘封儀陣’。速速祭煉,讓芷馨再試一次。”
辰星點了點頭,收起“紫煌珠”,深吸了一口氣,將**玉托在掌心,開始默念咒言。隻見一滴殷紅的精血在她指尖緩緩凝聚,隨即融入了**玉中,不一會的功夫,**玉漸漸亮了起來,發出令人目眩的紫色光華。
幾個師弟師妹見他們師姐得了寶貝,個個麵露喜色。道容遠遠地瞪了他們一眼,沒有言語。倒是遠處的鬼隱不甘寂寞地陰笑道:“到底是名門大派,出手就是闊綽啊。”
六人再次結起五行封儀陣,這次有**玉居中,反出的紫光比原來明亮了一倍不止,那束有如實質的紫光注入芷馨腳下的符紋陣中,她猛地睜開眼睛,指著頭上的玄鐘黃盤道:“有!玄鐘黃盤之中,有十分微弱的心聲!”
霎時間,道元、道容和鬼隱臉上的表情古怪之極,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道容緩緩道:“她、她到底想乾什麼……”疑惑的聲音中不禁帶著一絲顫抖。
道元沉聲道:“不管她想乾什麼,先把孩子救出來再說。”
道容連連點頭道:“不錯。可是這玄鐘黃盤的結界如何攻得破?”
道元道:“玄鐘黃盤乃是妖狐驅動,隻要她支持不住,神器自然會停下來。”
道容麵露喜色,一拍手道:“對呀!她已經被‘遺音琴’震散了元神!涵夢,你趕快結陣彈一曲‘幽引’,不不,彈‘散魂’!讓這妖孽速速魂飛魄散!”
黃衫少女涵夢聞言緩緩坐下,將望鄉琴置於膝上,向道元望去。
道元深深地望了那如仙如魅的女子一眼,沉聲道:“不必結陣了,涵夢,奏一曲‘夢鄉’,送她歸去吧。”
涵夢點了點頭,十指輕撫,琴弦跳動,琴音從指間傾瀉而出。這一曲既沒有金戈鐵馬般高昂壯烈,也不見春江花月似的陰柔婉轉,有的隻是清淡平和,舒緩自由,帶著一絲慵懶,仿佛春日裡和煦的暖陽,仿佛帶著芳草氣息的微風,仿佛盛夏裡落入手心的雨滴。
然而在場的諸人卻個個閉氣凝神,眉頭緊鎖,臨淵和冬兒甚至還用手捂住了耳朵,似乎聽一下就會墮入無邊地獄一樣。
隻有天地自然,才能放心傾聽、應和這琴聲,涵夢仿佛正以地為琴,以天為弦,將琴聲揚播於天地四方。
不久,玄鐘黃盤便有了反應,像是不甘寂寞一般,隨著琴聲鳴動起來。鐘聲渾厚悠揚,振聾發聵,頓時打破了琴聲中的寧和之意,似乎反其道而行之,要把沉醉在琴聲中的眾生喚醒。
琴聲、鐘聲交織著,回響在天地之間。沉睡許久的女子,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這就是大神沉睡的‘夢鄉’麼?好美啊……”
女子宛如一隻蝴蝶,緩緩從空中滑落,纖纖玉足落在血泊之中,卻仿佛出水的芙蓉一般,一塵不染。
她清冷的目光中空無一物,完全無視諸人,隻是向涵夢輕輕一笑,喃喃道,“謝謝你,我差點就醒不過來了……我該完成我最後的使命了,這個夢,就送給你吧……”
說罷,女子周身散發出陣陣白色雲氣,磅礴的雲氣繞著她極速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直向涵夢飛去。眾少年連忙結陣相迎,可那團雲氣隻是輕輕從他們身邊掠過,便像泡影一樣消失不見。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湧入腦海……
與此同時,懸在頭頂的玄鐘黃盤越轉越快,連帶著整個藍色光罩也旋轉起來。女子身上開始散發出奇異的光芒,連同雪地上的片片血跡,以及阿郎夫婦的屍身一齊漸漸明亮起來,與越轉越快的光罩一起,隱隱構成了一個詭譎而宏大的儀式……
“這、這是……她、她要乾什麼?!”玄鐘黃盤旋轉激起的罡風越來越強,道容終於忍不住退了一步。
“玄鐘、黃盤,神力、血祭……這、這是——天地封儀陣!”道元終於也變了臉色,嘴唇輕輕顫抖著。
“什麼?!她、她想要封神麼?!”道容大聲嘶吼,在如刀的罡風中透著幾分淒厲。
罡風越來越烈,連道元、道容和鬼隱都不得不後退了幾十丈,風曦他們更是退到幾百丈之外才勉強站住腳。一時狂風怒號,陰雲密布,天地之間,似乎正在醞釀一場巨變。
忽然間,一道驚雷劃過夜空,正擊在玄鐘之上。玄鐘發出一聲震徹天地的巨響,緩緩地,微微地,晃了一晃。
雖然玄鐘隻是輕輕晃了一下,可眾人的感覺,卻是天地在搖晃。
“哈哈、哈哈哈……”鬼隱突然狂笑著躍起,在狂風中手舞足蹈。
“她、她要——逆天改命!”
“她要將這天地顛覆,將一切因果命運儘數逆轉!!”
天地搖曳,鬼隱淒厲的叫聲,伴隨著排山倒海般的罡風,衝擊著每一個人。就連一向沉穩的風曦,在這惶惶天地之威麵前也茫然不知所措。
“天地倒懸、水漫大地,那不就是末世麼……”此刻,他心中竟升起這樣一個念頭。
“她、她生而通玄,本已不在天命因果之內,為、為何還要逆天改命?”道容的聲音也顫抖起來,“逆天改命”四個字,仿佛帶著無儘的恐懼。
“她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孩子改命!”
麵對這惶惶天地之威,隻有道元的聲音依舊沉穩冷靜,如洪鐘大呂一般回響。
“可是她太不自量力了。就算是神,也不能篡改天命。妖狐妄想憑一己之力逆轉天命因果,無異於螳臂當車,下場必然是粉身碎骨。玄門弟子,聽我號令!為讓蒼生免受天地倒懸之危,咱們與這妖狐拚了!”
師父那渾厚的聲音,讓風曦迅速平靜了下來,朗聲道:“不錯!為了蒼生,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風曦與眾師弟師妹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的心意已然明了。罡風之中,五行封儀陣再次結起。每個人都咬緊牙關,各施心法,將全身的真氣彙向閃耀如星鬥的**玉。
風曦得到**玉射出的紫光助力,大喝一聲,手中的金烏劍金光大盛,有如綻開的烈焰熊熊燃燒,化作一隻三足的金色巨鳥。
道元長袖一揮,身子憑空浮起飛臨諸少年頭上。空中罡風之烈,如山崩海嘯一般,而道元的身形卻與響徹天地的玄鐘一樣,巋然不動。他須發飛揚,神情肅穆,口唇輕動,似乎在為天崩地壞的末世獻上最後一篇祭文。
一道黯淡的血光亮起,轉瞬間織成一張巨網,淩空罩下。血網之中,是一眾少年痛苦的神情。他們個個身形搖晃,口吐血絲,卻還是咬牙苦撐,直到整個陣法符紋完全被染成赤色……
又是一道驚雷,上天也亮出了他的巨劍,似是咆哮著要讓膽敢挑戰他的妖狐粉身碎骨。
道元大喝一聲,長袖一揮,化作一片湛藍色的光芒直衝而去。下方的三足金烏也巨翅一展,與之合為一體,如一道流星一般,以同歸於儘之勢向光罩撞去。
沒有天崩地陷的巨響,沒有毀天滅地的撞擊,風曦抱著粉身碎骨的決心,卻毫無阻礙地穿越了那道淡藍色的光罩。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熾烈的金烏劍刺進了女子身體。風曦巨大的衝勢卻如泥牛入海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身熾烈的真氣,連同他的意識,都極速消逝著。
最後殘留在他腦海中的,是一片血紅的天地,以及,那女子臉上寧靜、安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