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原哥哥必須在一刻鐘內趕回來,帶晴兒去收拾壞人,不得有誤,否則——我就告訴先生,是阿原哥哥欺負我……”
阿原如意算盤落空,大驚道:“這、這怎麼可能,難道讓我把春聯往人家院子裡一扔就走人麼?我怎麼也得給人家念念寫的是什麼,進去坐坐聊聊,吃點零食啥的吧?”
晴兒抬眼望天,道:“說話的工夫也算在一刻鐘裡哦……”
阿原再無二話,捧起春聯飛一般衝出屋子,在村裡飛奔了一圈,往每家大門上掛上一副,便氣喘籲籲地跑回家裡。
晴兒已經把筆墨紙張都收拾好了,一見他進門便笑道:“合格!”說著上前一把挽住阿原的手臂,“走啦,阿原哥哥帶我四處轉轉——這可是先生交代的任務哦……”
阿原渾身一軟,差點坐在地上,連忙道:“你、你讓我歇會……好、好我跟你去,你讓我自己走好不好?”
晴兒理也不理,帶著甜甜的笑,把阿原拖出了家門。
有晴兒緊緊貼在身旁,阿原的感覺如此異樣。耳邊的輕聲笑語和隱隱的淡香,都會讓他心跳驟然加速。奇怪,以前小小比這黏得更緊,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啊……
平日裡總是昂首挺胸的阿原這會兒卻好像做賊一般,生怕被鄉親們看見,逃也似的跟著晴兒出了村口。這一路上如芒刺背,不知不覺間後背已經濕透。
可哪曾想,他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出了村子,晴兒大大方方地把手交給阿原,宛如把馬鞭交給車夫一樣自然,目標直指小木屋。自己的寶地這麼受歡迎,按理說阿原本該得意的,可拉著這麼一位精靈古怪的大小姐,可不比拉著凝兒冰冷柔弱的小手。晴兒一會指東一會指西,一會扯著阿原猛跑,一會又讓阿原拽著在雪地上滑。
阿原被折騰得滿頭大汗,苦不堪言,但為了仙法,也隻能生受了。好在這副糗樣子一路上沒人看見,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可是當阿原拉著晴兒,在小石頭、凝兒、小小三人呆滯的目光注視下,飛一般地滑過冰封的夢溪時,他是真的流淚了……身後連連揮手的晴兒臉上燦爛的笑容,成了他一世英名轟然坍塌的最佳注腳。
這一路如此漫長而奇妙,好不容易到了小鏡湖,阿原已是身心俱疲,一步三晃,而晴兒反倒越發興奮起來。即便是嚴寒的冬日,冰封的小鏡湖上還是籠罩著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在一片銀白的世界中顯得分外朦朧而神秘。
晴兒這個遲來的到訪者終於有了應有的表現,在湖邊像個孩子一樣驚歎,歡呼雀躍。結果卻是苦命的阿原不得不又充當起了拉雪橇的騾子……
關上門窗,生起爐火,喝著熱氣騰騰的熱茶,晴兒終於安靜了下來,恢複了幾分淑女風範。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小木屋裡的一切,仿佛微服巡視的帝王一般,帶著和藹的笑容,親切地道:“阿原哥哥,快歇會吧,坐啊……我實在太喜歡這了,簡簡單單一個小木屋也如此精巧,渾然天成,想必是先生的手筆吧?”
一旁端茶倒水的阿原差點噴出一口血來,無力地搖了搖頭道:“老頭子?就他那兩下子,搭個雞窩都難!我想,應該是以前的鄉親吧。”
“鄉親?怎麼可能?”晴兒笑著搖了搖頭,“彆的不說,單說那小鏡湖,就絕不是凡人的手筆。”
阿原聽得摸不著頭腦,疑道:“你在說什麼?小鏡湖和凡人不凡人有什麼關係?”
“阿原哥哥,難道你以為小鏡湖是天然形成的麼?”晴兒星眸閃爍,一副吃驚的樣子。
“難道不是麼?”阿原吃驚更甚,當真是大眼瞪小眼。
晴兒撇了撇嘴,略帶嘲弄之色道:“阿原哥哥,你就沒想過,在這半山之上,樹林深處,為何會憑空多出一個小湖來?而且,你既然給它取名小鏡湖,難道就沒發現,它的形狀實在太圓了一點麼?”
阿原目瞪口呆,一時無言以對。虧他還終日在這裡打轉,竟連小鏡湖這麼明顯的特異之處都沒注意到,還得意洋洋地用某本書中的名字給它命了名。
“這麼圓的一個小湖,倒像是、倒像是用大神通一下子砸出來的一樣……”晴兒說著說著,又啞然一笑道:“不過,若真是那樣,湖中間就不會再有一個小島了。也許是我多想了,這小湖說不定真是天地的鬼斧神工,或是凡人一點點挖成的……”
“仙人、仙人!難道說這裡真的住著仙人?”
阿原猛地一聲狼嚎,把晴兒嚇了一跳,差點連茶水也打翻了。她嗔怪地瞪了阿原一眼,隨即不知想起了什麼,又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帶著幾分好奇問道:“阿原哥哥,你為什麼那麼想學仙法啊?”
“這還用說?學了仙法,我就可以想去哪去哪,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了!到時候雲遊四海,闖蕩江湖,懲惡揚善,快意恩仇,豈不快哉?”一提起仙法,阿原頓時又來了精神。
“阿原哥哥好危險……”晴兒聽了這番豪氣乾雲的話,反倒一副委屈的樣子,彆著臉嘟囔著:“什麼叫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啊?還快意恩仇……阿原哥哥要是學了仙法,定是要報仇的,那我到時候豈不是隻能任你欺負了?”
阿原一聽立刻從九霄雲端跌落萬丈深淵,連忙彎下腰賠罪道:“哪能啊?晴兒妹妹,怎麼說你也是那老、老先生的內弟子,咱們就算一家人了,我學了再多仙法,也還是你哥哥。哥哥對妹妹哪有什麼仇可報?隻有保護你照顧你的份。到時候你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誰欺負你我就幫你揍他!好不好?”
“一言為定!”晴兒不愧叫晴兒,轉眼間晴空萬裡,笑容燦爛。
“一言為定!”阿原更是豪氣乾雲。
“那、拉鉤……”晴兒忽然伸出一隻如玉的小指,星眸如水,帶著一絲羞意。
雖然以阿原的本意,還是擊掌更帥氣一些。但此時此刻他哪還敢多話,彆說拉鉤就算讓他上吊隻怕也立馬照辦了,連忙伸出手來,勾上了那青蔥般的指尖。冰涼圓潤的觸感,竟帶著一絲酥麻,仿佛一道奇異的暖流在心中流淌……
“那,阿原哥哥還是要告訴我,學仙法有什麼好啊?”
“…………”
麵對這位精靈古怪、喜怒無常的大小姐,阿原算是徹底沒了脾氣,隻得從小時候聽的各種故事講起,慢慢訴說他的宏願。而晴兒喝著熱茶,時不時打斷他,拋出一個又一個刁鑽古怪的問題,有時候是些稀奇古怪的學問,有時候是他小時候的糗事,有時候更是天外飛石一般根本不著邊的事……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世上果然有此等絕學……這疲勞審問的威力阿原如今算是切身體會到了,好在一來他把柄在人手無力反抗,二來也當是報應,索性便放棄了抵抗,晴兒問什麼他就說什麼。
問來問去,晴兒乾脆連問題都懶得提了,命令他把從小到大的經曆一一講給她聽,講的時候還要抬頭望天,目不斜視,說是這樣才肯相信他說的話。
阿原無可奈何地苦著臉,抬頭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覺得自己像個憂國憂民的古人,直想一聲長歎,雙淚橫流,卻少不得還要仔細回想,將自己的經曆老老實實地一一道來。
本來阿原一直覺得每天都過得很快活,可這麼一講起來,才發現自己的生活原來如此單調,幾乎沒有什麼可說的。小時候的記憶一片空白,記事之後無非就是上山打獵下河捉魚,除了遊手好閒調皮搗蛋八字再無其它。唯一有點講頭的,就是書中那些大荒遊俠壯闊玄奇的傳說,以及他仗劍行遍神州,蕩儘天下妖魔的種種夢想。
可是講著講著,一陣淡香突然襲來,一個柔軟的肩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阿原一愣,頓時住了口,那嬌柔的身軀緩緩滑落,倒在了他的懷裡,沉沉睡去。
阿原惴惴地低下頭來,看著懷中的睡臉,連口大氣也不敢出。小木屋裡是那麼平靜,可他的心卻咚咚咚跳得厲害。他小小年紀實在是弄不明白這個小女孩為何會時而溫柔嫻靜,端莊有禮,時而又精靈古怪,嫵媚調皮。他更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束手束腳,明明被人欺負還心虛得像做賊一樣。
看來自己成名以來第一次碰到了對手——不,簡直就是克星。自己一向橫行鄉裡,人人辟易,如今卻被一個小丫頭捉弄得毫無還手之力,其中的酸楚與羞憤,委實難當。
隻是,為何心底裡卻有一絲甜甜的感覺呢?和晴兒在一起,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快樂。
“嗯,小小還不是一樣?成天被我欺負,還是黏著我不放。也許,我是把她當成家人了吧。”——阿原隻能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就這樣,阿原時而仰望天空,時而低頭看著懷裡的女孩,時而心平氣和,時而又心亂如麻,時而回想點滴往事,時而又胡亂地編織未來……
阿原從小到大,也許從沒這麼躁動過,也從沒這麼安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