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迎風望月,好一番感懷,默默從包囊裡取出兩個酒葫蘆,隨手扔給阿原一個道:“阿原兄弟,你我是同道中人,老胡也不怕你笑話,咱們今夜把酒言歡,一起說說妹妹、江湖……”
阿原打了個冷戰,乾笑了一聲道:“妹妹和江湖,有什麼關係麼?……”
“自然大有關係!”胡不歸正色道:“當年若是我家中有個妹妹,又怎麼會走上江湖這條不歸路,吃了那麼多苦頭磨難,落得現在這副模樣?”
阿原咳嗽了兩聲,連忙把話題引到正路上去,“胡大哥,那你當年是怎麼走上江湖的?又是如何當上俠客的呢?”
胡不歸拔開酒塞,一口灌了下去,直到長長地吐了口氣,打了個酒嗝,這才晃了晃頭,緩緩道:“江湖啊,嘿嘿……”
“我出生在一個江南大族,家境不錯,又是長子,從小就被家裡看得緊緊的,連家門都出不去。每天不是讀書練武,就是彈琴學畫,狗屁玩意一大堆,光師父就有十幾號人。可惜老胡我天生就是個土胚子,學不會那些拿情作調的玩意,隻對學武特彆來勁。一拿起書筆來就昏昏欲睡,一學起琴棋書畫就恨不得罵娘,隻有練起武功來才興致勃勃,神采奕奕,進境也是奇快,連教我習武的師父都說我是練武奇才。”
胡不歸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接著道:“我天天隻想著練好武功,出去闖蕩江湖當劍客大俠。可我爹一聽我這個誌向,立刻大發雷霆,痛罵了我一頓,把師父也給辭了,非要逼我讀書。我那時候年少氣盛,跟老爹大吵了一架之後,就乾脆偷偷跑了。這一走,就是十年……”
阿原心中生出共鳴,也學著胡不歸的樣子舉起酒葫蘆痛飲了一口,不想這酒烈得出奇,辣得他差點一口全噴出來。好歹強咽了下去,嗓子如火燒一般,阿原隻能強忍著眼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後來呢?”
“後來?”胡不歸慘然一笑,“我一個大門不出的富家子弟,跑出來闖蕩江湖,就像個傻子一樣,比兄弟你還慘上百倍。當時為了不讓家裡人找到,我一頭紮進茫茫雲國。沒想到幾天走下來就傻了眼,不僅迷了路,還沒有吃的。雖然帶了些細軟,但在雲國到哪買吃的去?我隻得一路討飯,幾次差點餓死,好不容易才到了風國。一進風國,我就找了間最大的酒樓,大擺宴席,連吃了一天一夜,也就是在那時,認識了我的一個‘好兄弟’……”
說到“好兄弟”這三個字的時候,胡不歸的語氣有些怪異,臉上也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仰頭又灌了一口酒道:“我那時少年心腸,毫無防人之心,與那人一見如故,幾杯酒下肚就稱兄道弟了。中間的曲折,也不消多說,總之他騙走了我所有的錢財,把我賣到了邊荒的一個礦場去當奴隸。”
阿原“啊”了一聲,嘴張得老大,真沒想到世間還有這等慘事,這個氣魄恢宏的古怪漢子,竟被自己視如兄弟的人出賣得這麼慘,心中痛楚隻怕更勝自己十倍。
胡不歸咬了咬牙,一笑道:“我好歹也是富貴出身,怎受得了礦場那等折磨曲辱?沒過幾天就不成人形,眼看就要死在那了。也不知是老天照顧還是捉弄,礦井居然在那個時候塌了。礦下一百多個兄弟,就這麼被活埋了。我們幾個老弱病殘,反倒因為進礦不深,最後齊心協力挖出一條道來,逃出生天。可沒想到,也不知是犯了哪家的忌諱,一出來就遭到圍捕追殺,最後一行人活下來的,隻有我一個……”
胡不歸一點也不遮遮掩掩,隨意指著身上一個個傷口,將一段段辛酸曲折、驚心動魄的往事娓娓道來。
阿原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第一次觸碰到江湖上,乃至人世間許多不為人知的陰暗麵,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相比之下,他遇到的那點風浪,就像風和日麗的秋日湖麵上泛起的漣漪一樣悠閒寫意。
可胡不歸講的每一個故事,阿原又都心有戚戚焉。因為他也曾狼狽地在雲國蹉跎數月,因為他也曾被自己當做大哥的人出賣,差點丟掉性命,因為他也曾好心救人反倒被害,一肚子怨憤無處發泄……這就是江湖,每個江湖人都該有的共鳴。
“……如今,我將至而立之年,早已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無家無業,漂流四方,隻落得形影相吊,塵土滿麵,也不知將來會如何。說什麼俠客那是自欺欺人了,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而已。”
胡不歸緩緩地說出這番話來,像是對往事的一個總結,又舔了舔嘴唇,半笑不笑地道:“怎麼樣阿原兄弟?聽了老胡這些故事,你也該知道江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了,還想‘遊曆天下’麼?彆怪我交淺言深,江湖並不似你想象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