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石屋,阿原頓時一愣,短短幾日,外麵的景象已大為不同。
石屋本是死穀之中最偏僻的角落,霧海之旁寂寥的一隅,何時曾聚集過這麼多人?放眼望去不知多少人竟排成一條長龍,蜿蜒直至隱沒在迷霧之中。
雖然每個人之間都隔著很遠,但這麼多人彙集在一起本就是件奇事。更奇的這些人或坐或臥,一個個東倒西歪,可從遠處一看卻井然有序,鴉雀無聲。
“這些人是要乾嘛?領吃的麼?”阿原疑惑地問道。
“哈哈,這可比領吃的重要多了,他們在等你啊,阿原……”沈思含笑答道。
“什麼?等我?”阿原霎時恍然大悟,隨即心頭一陣惡寒……
二人的對話,立刻打破了死穀中的寧靜,排在長龍之首的人抬頭看見沈思和阿原二人,頓時一翻身跳將起來,大叫道:“沈公子!原、原大俠!!”
“原大俠!”
“是原大俠!”
“原大俠醒了!!”
“原大俠醒了!太好了……”
霎時間,寂靜的死穀像是一下子從睡夢中醒來,喊聲如波浪一般傳到遠方,彙成滾滾洪流,那是震耳欲聾的狂呼——“原大俠醒了!”
原大俠之名,何曾這樣被千百人同時呼喊過?阿原一時熱血上湧,差點喜極而泣。
原大俠一路披荊斬棘,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也沒換得一個人真心實意叫上一聲“大俠”。誰知稀裡糊塗地昏睡了幾日,醒來竟成了萬眾矚目的英雄,世間境遇之奇妙,委實讓人難以捉摸。
還沒等阿原好好體味一下胸中的酸甜苦辣,隊首之人已經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俯身拜倒在輪椅前,一疊聲叫道:“原大俠、原大俠……到、到我了,快、快給我打一針吧……”
可惜,大俠果然不是白叫的,阿原雖然不大確定“打一針”是什麼意思,但可想而知定是要放點血的。昏迷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渾身發虛站都站不穩,還要放血,任原大俠如何俠肝義膽,也難免有幾分肝顫。
還好沈思在一旁阻攔道:“彆急,阿原剛醒,讓他歇息一陣子,今天先不打了。”
那人一聽,直如五雷轟頂一般,一時聲淚俱下,連連磕頭哀求道:“沈公子,您行行好,我已經等了三天了啊,怎麼偏偏到我這停了呢?您看我這塊青斑,都這麼大了,咳咳,再不治,再不治就怕傳染穀裡兄弟啊……”
說著,他又轉向阿原連連叩首:“原大俠,求求您救小的一命,您洪福齊天,自有神明保佑,那點血不算什麼的,怎麼也不差我這一個啊……”
沈思一樣的俠肝義膽,聽了這話也無言反駁,隻能為難地看著阿原。
而阿原剛剛被成百上千人齊呼大俠,這當口無論如何也下不來台,隻得一咬牙道:“罷,抽就抽吧,要怎麼弄?”
“多謝原大俠,多謝原大俠救命之恩!”那人霎時間喜極而泣,伏在地上連連叩首,咚咚直響。
阿原連忙俯身攙扶,笑語相慰——此情此景,雖在夢中見過無數次,但終究不如現實真切。阿原一時隻覺放點血也不算什麼,豪爽地一擼袖子,任沈思將一個碗口粗的鐵環扣在小臂上。
這鐵環跟同心扣是一路貨色,內壁的尖刺抵在他的脈搏上,用力一扣,針尖入肉的滋味著實不好受,可原大俠還是談笑風生,頗有古人刮骨療毒的膽魄。
不過一壺茶的功夫,沈思已經從鐵環延伸出的一個小口接滿了一小碗鮮血,阿原扭頭看了一眼,忽然有點眩暈。
“這麼一小碗血,能換得一個人性命,值!”
原大俠雙目微闔,悠然一歎,巧妙地掩飾住了滿眼的金星,也換來一片震耳欲聾的呼喚聲、叫好聲。
身前跪拜之人早已五體投地,顫巍巍地湊到沈思麵前,如信徒接受聖物一般雙手高舉過頂。
沈思麵沉似水,取出一個細管狀的機關物,一根寸許長的細針嵌在上麵,頗有幾分猙獰。隻見沈思用那機關物在血碗中一抽,頓時如長鯨吸水一般將碗裡的鮮血全吸了進去,緊接著將那針頭對準麵前之人的手臂,用力一紮……
那手指長的針頭,可比鐵環裡的尖刺野蠻多了,看得阿原心中一緊,可挨針之人卻一臉滿足,直如吃了仙丹靈藥一般。
“呃啊——”
一聲大吼,並非痛呼,而是興奮之極的吼叫,尾音綿長,酣暢淋漓,直如飛升天際。
身後的長長一隊人見了這一幕,頓時個個露出豔羨之色……
阿原總算明白了什麼叫“打一針”,還有一個自古流傳的俗語——打雞血……
片刻功夫,針管已一堆到底,打了雞血的老兄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唇,突然一躍而起,大叫道:“我得救了,我得救了!我再也不怕這病了!哈哈……”喊著喊著,忽然如一陣惡風般狂奔而去……
沒想到,原大俠的一管血,竟有如此威力。阿原尤在發呆,下一個已經迫不及待地跪倒在輪椅前,連珠炮一般地叫道:“到我了,原大俠。原大俠,到我了……”
原大俠雖然有些頭暈,但剛剛把大話說出去,此時也不能咽回來,隻好揮揮手,示意沈思繼續。
這一回連針紮那一下也免了,直接放血便是,可阿原一陣煩悶惡心,眼前的金星越發繚亂,再也維持不住不動如山的坐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阿原、阿原,你沒事吧?”
“原大俠、原大俠,你沒事吧——沒事吧?……”
在眾人的呼喚聲中,阿原勉強又坐直了身子,擠出一個笑容。沈思眉頭緊皺,草草打完了這一針,正要發話,下一個人已經撲了上來。
“原大俠,我家三代單傳,就剩我這一根獨苗了,求求您行行好,千萬救救我啊……”
這一位也看出形勢不妙,竟然一上來就嚎啕大哭起來。什麼老父臨終前叮嚀囑托,什麼全家全族隻剩一個,阿原恍恍惚惚地也沒怎麼聽清楚,隻是木然地抬了抬手,也不知是叫停,還是讓沈思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