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呆呆地站在光與暗的交界之處,仿佛一個徘徊在忘川之畔的迷途幽魂。眼前灑照的陽光下,仿佛天神在他麵前打開了一道門,送他回到了闊彆許久的家鄉。
溫暖的陽光,靜謐的果林。花樹相掩,曲徑通幽,那嬌豔如火的蟠桃、晶瑩剔透的玉梨、潤如凝脂的瑤果,個個都是他在山中的最愛,如今竟跨越時空重現在眼前。
阿原茫然邁出一步,讓整個身子沐浴在陽光之中。抬頭仰望,天上並沒有青天白日,卻有享之不儘的和煦陽光,仿佛迷霧之中開了一扇天窗,留下這一片花草爭豔的世外桃源。
明明外麵已是臘月寒冬,可這片桃源中溫和如春,清涼如夜,微風拂麵,分外愜意而悠然。
阿原沒有大呼小叫,沒有想到尋仙拜師,而是靜靜地走在林間小路上,嗅著一路芬芳的花香,感受這不知是真是幻的神跡。連腳下這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似乎也與家鄉有七八分相似,所以阿原一點也不奇怪,小路的儘頭靜立著一座小屋。
小屋簡單古樸而精致,一如阿原的湖中居和夢中仙居。不同之處是這座小屋用青青翠竹紮成,更顯脫塵絕俗。竹屋四周,一彎小溪在簷下靜靜流淌,溪邊的一方青石上,一枚竹筒不時被溪水盈滿,叩在青石上發出“咚”地一聲,斷斷續續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阿原忽然覺得腦海中空無一物,之前的憤怒與煩躁都被流水和竹叩聲洗刷一空。他默默上前一步,輕叩竹門,一時仿佛回到了家鄉夢中。
靜候許久,無人應答,阿原緩緩推開竹門,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沐浴在陽光下的朦朧身影。
竹屋之中灑滿了陽光,四麵皆是五尺高的書架,排滿了一卷卷古樸老舊的竹簡和古書,中央則是一張長長的書案,一個素衣少女跪坐於前,長發及地,兩袖垂案,雙手淺握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垂首靜靜地讀著一本手卷。
乍一看到少女的身影,阿原心頭一顫,如遭電擊。他沒有想到竹屋中竟有人居住,更沒想到,這少女竟感覺如此熟悉!
刹那間,阿原想到了雲國那個無名女孩,一樣獨自幽居在荒無人煙之所,一樣冷漠淡然,仿佛身外再無一物,可凝想片刻,二人又截然不同。不說彆的,單看那長長睫毛下動人心魄的臉龐,便是仙子與凡人之彆。
阿原忽然渾身一震——他想起來了,這少女像的並不是現實中的人,而是那一夜夢中的“夜子”。
一樣長發如瀑,一身素衣,一樣的淡然清冷,甚至也有一縷青絲束於耳畔,上麵係著一隻金色的小鈴鐺。
夢境中所見的“夜子”,本就奇異詭譎,此刻竟活生生出現在眼前,更是讓阿原分不清是真是幻。雖然夢裡“夜子”的模樣在他腦海中並不甚清晰,但阿原總覺得眼前少女的傾世容姿起碼與之有六七分相似。
眼前的少女似乎完全不在意阿原的到來,隻是輕輕嗬了一口氣,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將書卷翻了一頁,緩緩說道:“等我一下,喝完這杯茶,我就跟你走。”
少女的聲音,並不似想象中清冷漠然,而是清脆悅耳,淡淡的慵懶中帶著一絲親密,如熟識的鄰家女孩一樣。她所說的話,更是讓阿原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他並不是闖入空山幽穀,而是在找隔壁青梅竹馬的女孩出去逛夜市看煙火一樣。
“你……”
阿原隻說了一個字便頓在那,一來他實在有太多問題,竟不知問什麼好,二來少女低頭品茗看都不看他一眼,又讓他覺得不管問什麼都好像傻子一樣。
阿原呆呆地左右看了看,竹屋裡的陳設比湖中居更簡單許多,湖中居好歹還有床有褥,有鍋有爐,可竹屋裡這些東西都沒有。
八個書架,如八卦一般整齊地列於八方,中央是一張圓形的竹席,漆黑的書案和白衣少女如陰陽雙魚,似乎再多一物,都會破壞了這小屋內的靜謐與和諧。
除了屋角有一個小小的水槽從屋外小溪裡引來清清泉水,又潺潺流去,阿原沒找到一絲和衣食住宿相關的東西。這少女,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少女究竟睡在哪裡,吃些什麼,阿原不得不好奇。可這些問題都憋在肚子裡問不出來,因為少女斜倚在案子上讀書品茗的樣子是那麼寧靜而悠然,仿佛時間在這裡流逝得分外緩慢,而少女,就這個樣子度過了無數春夏秋冬。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終於飲儘了杯中清茶,合上了案上書卷,她微抬起雙臂,像是伸了一個懶腰,又像是張開雙翼即將起飛的雛鳥一樣,將清麗絕倫的姣容毫無保留地展現在阿原眼前。
阿原年方十四,似乎還沒資格對女人的容貌品頭論足,但這少女的傾世容姿根本無須評價。晴兒、凝兒乃至楚涵玉無疑都是十分出眾的美女,就算妹妹師父和紅妝大盜,也算長得不醜。可這個少女五官之精致,容光之韶華,完全在凡塵之外,以至於阿原第一次發覺,原來世間真有女子能長得這般好看。
這樣的仙姿倩影,本應不屬於凡間,可少女淺淺一笑,秋水剪瞳中卻映出三分慵懶,六分親切,還有一分,是不入塵世的天真和呆萌。
“走吧。”少女這樣說道。
“走?去哪兒?”阿原反倒傻了。
少女歪了歪頭,有些奇怪地看著阿原,好像青梅竹馬的夥伴明明把自己叫出來,卻說不出要去哪一樣。
“你去哪,我就去哪呀。”
少女好像在說一件天經地義之事,阿原卻覺得天旋地轉。狠狠掐了自己幾把之後,阿原用力晃了晃頭,終於把一切問題都甩到了腦後。
他有種預感,不論問什麼,一定是雞同鴨講。就和雲國那無名女孩一樣,獨自幽居多年的人,是根本沒辦法溝通的。唯一的區彆就是一個說什麼也不肯跟他走,而這位卻似乎天經地義般要跟著他。
“你彆出去,外麵很危險。”阿原終於想起了外麵的狀況,可隨即又搖頭道:“不對,你還是跟我走吧。這裡不能再待了,那些僵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衝進來。”
“不走麼?那也好,反正隻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少女似乎不明白阿原在糾結什麼,她微笑著又坐了下來,道:“僵屍先生們不會到這裡來的,這裡有陽光,他們不舒服。”
阿原一愣,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少女在此安然無恙,傳聞中僵屍都怕陽光,隻在晚上和晦暗處活動。可話說回來,晚上又怎麼辦呢?就算沒有僵屍,少女又是如何一個人在迷穀深處生活的,仍是一個想不通的謎團。
阿原長出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問道:“我還是忍不住要問一句,你為什麼要跟我走?”
少女愣了一下,像是一個小孩子突然被問了一個十分複雜難懂的問題,她想了又想,露出一絲難為情的表情,道:“我等你等得太久,不記得了……不過,跟著你,不會錯的,這點我有信心。”
少女展顏一笑,霎時間似乎連明媚的陽光都黯淡了幾分。阿原也說不出心裡是何滋味,這恍若迷途仙子一般的少女,究竟是與他有著斬不斷的夙緣,還是純粹腦子有問題呢?……
“你認得我?”阿原帶著一絲希冀問道。
“當然。”少女點了點頭,“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