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夷人”,隻是換了個稱呼,就陡然變了味道。
阿原出身西寧,自古遠離四方異族侵擾,乃是神州少有偏安之所。是以原大俠心中一向隻有善惡之分正邪之辨,從不在意什麼種族出身。雖然從小熟讀遊俠故事,對那些屢屢侵擾神州百姓、被大俠打得落花流水的“四方蠻夷”懷著些許鄙夷,但也談不上有多厭惡。
直到來了東國之後,身邊有眾多“雨國故民”,耳濡目染,阿原才逐漸了解雨國曾經的輝煌,以及痛失故國的東國百姓對東夷人的刻骨仇恨——那種恨意,從灰衣老者陰沉的語調中便可見一斑。
而灰衣老者的幾句冷語,似乎也就阿原有些驚訝。其他人要麼是不以為奇,要麼就是事不關己——修仙之人,本已不問凡間是非,更何況蒙著麵具之人。
冷場片刻之後,卻聽一人出聲道:“有狄一族被困地底已有兩百多年,雨國覆滅怎麼也怪不到他們頭上吧……”
阿原聞聲一看,那人披發無冠,勁裝赤足,仿佛一個山野間的獵人——這扮相,似乎在交易會上見過,隻是他此刻已摘下麵具,露出真容。
四五十歲的年紀,眼角皺紋已深,卻目光炯炯,絲毫不見老態。
見阿原的目光望來,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萬歸墟,生於神州中土,卻機緣巧合在東海入道修煉。東海之事,想必有資格說上幾句。”
“其實東海之廣闊,遠超神州中土。茫茫海上島嶼星羅棋布,千族百態,難以儘述。世人所稱的‘夷人’或是‘百夷’,其實不過是靠近中土的瀛洲、玄州與炎州上的島民而已。更多大海深處的海之民,恐怕從不知曉大海西岸有座神州,更從未與神州子民有過任何來往。”
“真正以機關巨獸攻破雨國王都的,是瀛洲之上的白麵夷人。玄州和炎州的黑麵夷人、赤麵夷人不但未參與其中,甚至彼此還是死敵……”
“至於這有狄一族,我雖不知那狄山在哪,但看他們膚色古銅,形貌不似百夷之人。許是來自更遠的洲島之上吧——將東海之人統統稱為夷人,認作覆滅雨國的禍首,其實大有不妥……”
阿原萬沒想到交易會上還有“東海修士”,仔細一看,這“萬歸墟”也沒什麼特彆之處,相貌氣度都與神州之人無異,甚至還有點莫名的眼熟。
灰衣老者冷哼一聲道:“聽你這口氣,是以東海之人自居了?”
“我於東海修煉,就算我不以東海之人自居,難道旁人便不這麼以為了麼?”
萬歸墟慨然一笑道,“我這次重遊故土,本是滿心歡喜,不想卻受儘白眼。東海之上的修仙世家多不勝數,與神州中土的玄門仙宗可謂同宗同源。又何必總是冷眼相待,異類視之?”
提起東海修仙世家,阿原更是來了興趣,可萬歸墟與灰衣老者話不投機,你一言我一語就此爭辯起來。
阿原默默運起天眼術一看。灰衣老者靈光內斂,似是金相,然厚積沉蘊,色澤晦暗直如鐵鏽一般,完全看不出深淺。
而那萬歸墟,渾身上下偶有幾道黑氣上下穿梭,隨即便會被黯淡的紅光壓製下去,似乎是舊傷內患未愈之相。除此之外,還有一團赤紅的精光藏在其懷中,似是外物——雖然有幾分眼熟,但阿原一時也想不起來何時見過類似的光影。
這二人的修為都深不可測,言語上針鋒相對,卻又都不失風度,如高坐論道一般。
可阿原又不是雨國故民,哪關心什麼華夷之辯、正朔之爭,生怕他們吵個沒完打起來,忙找了個空當插口道:“二位前輩之言都甚是有理。但不管有狄一族算不算東夷人,他們被困在這兩百多年,總是怪可憐的。我們既然到了這,也總要脫身,不如就幫他們一把如何?”
“哼,幫他們?幫他們走出這地底,然後呢?去哪?”灰衣老者似乎也有些吵累了,雖然語氣不善,卻了少了幾分淩厲。
阿原忙道:“他們心心念念要回歸故土,自然一路東去,不會在神州上駐留的。”
“你怎麼知道?你和他們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