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要說清前因後果,還得從那一夜的三天前說起——當時,老夫正浮在畫舫之旁聽曲……”
“你?聽曲?”幽泉洞中正襟危坐的雒原才聽了一句,就忍不住打斷道,“畫舫?是盈袖姑娘的畫舫麼?”
“老夫不知道什麼姑娘,隻知道那琴聲悠揚婉轉,一曲聽過之後心神舒暢,渾身爽利。是以每日傍晚吃飽之後,都去那畫舫旁聽上幾曲,再回水底睡覺。”
蒼老之聲顯然有幾分不快,雒原撇了撇嘴,揮手道:“繼續說。”
“那一天傍晚,琴聲斷斷續續,似是在譜一首新曲。我聽得無聊,正有些昏昏欲睡,岸上忽然來了一個邋遢道人,一身的窮酸破落相,遠遠聽了琴聲,卻坐在畫舫岸邊,一邊洗腳,一邊扯著破鑼嗓子唱歌——唱得有多難聽就不說了,老夫隻覺聒噪無比……”
蒼老沙啞的聲音沒前沒後的,講起一段莫名其妙的經曆,“可畫舫上的琴聲卻越彈越順,一曲既成,倒成了兩邊琴歌相和……那邋遢道人就此被請到了畫舫上去,咳,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
雒原幾度想要打斷,終於忍耐不住道:“你講這個到底要說什麼?”
“彆急啊,這就要說到關鍵了。一個時辰之後,那道人從畫舫上下來,已經是喝得東倒西歪。夜幕已深,他就沿著河岸歪歪扭扭地走著,忽然一跤摔進了河裡……”
“老夫想著、想著過去救他一命,可剛遊近到幾十丈遠處,就發覺不對勁。那道人在河底呼吸無礙,行走自如,正向河心走去。而他懷裡,抱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像是——化不開的濃鬱妖氣……”
“老夫天生的千眼神通,目光所及之處萬物洞若觀火,卻完全無法看透那團黑氣,也無法看出邋遢道人的修為,隻是本能地覺得危險,未敢靠近。”
“那道人一直走到河底中央,正是我的老巢所在——那兒有一道地縫,不時有一絲絲清氣從裡麵透出來,對我修行大有裨益,老夫在區區小河中定居也正是為此。”
“老巢被人奪了,我卻也不敢妄動,隻能遠遠望著邋遢道人將懷中那團黑氣放置在地縫之上,於河底盤坐了一夜,不知何時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後呢,你可有去看看那團黑氣是什麼?”雒原終於來了興趣,插口問道。
“不曾。那團黑氣雖然不大,但蘊含的妖氣仿佛無窮無儘……我修煉五百年所得與之相比,就像河底的一顆石子。”
“而且,我隱約能看出,那團黑氣中包裹著什麼,還在不斷吐出黑氣……”
蒼老的聲音頓了一頓,似是心有餘悸,“直到那一夜,那團黑氣忽然擴散開來,好像失了控。磅礴的妖氣如海潮倒灌,將河底所有生靈儘數妖化……”
一時沒了聲音,雒原忍不住問道:“妖化?那你呢?你不本來就是妖麼?”
許久,才傳來一聲冷哼,“妖化不過是你們人類的詞彙,你們人族若是一下子吸入海量靈氣,也要變成身軀膨脹、失去意識的怪物——偏偏把那種東西叫做妖,還以此稱呼所有修煉有成的其他生靈,就是你們人族的汙蔑和傲慢了。”
“老夫我本是靈種,修為又高,自然不會受妖氣倒灌而失控,但那滋味,也不好受就是了。”
雒原本無惡意,不想被上了一課,隻能訕然道:“那你接著說,然後呢?”
“然後就聽見一聲聲驚雷,比千年靈獸渡劫化形時的雷劫還要恐怖,一道閃電落在河裡,黑氣茫茫的河底就完全沸騰起來。充盈著妖氣的黑水衝天而起,卷著河中所有生靈飛向天際,也包括老夫……”
“剩下的,我剛才都說了,你應該也看到了。衝天的妖氣幻化為螣蛇之相,撞向天穹。那幻相甚至還仿出幾分大妖螣蛇的神通,擊退了一幫阻攔的修士,還有一個金丹道士。”
“可就在撞到天穹那一刻,有一道青光引動天地之力,化作巨劍斬在螣蛇的幻象上,想必是個元嬰修士。幻象那時已是強弩之末,像個泡沫一樣就碎了,我一路被裹挾的肉身,也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天地之力化作的巨劍落在空處,反倒把神州結界捅出一個大窟窿。最後,就是我一縷元魂隨著金光墜落,僥幸寄宿在你的魂珠之上,直到今日……”
蒼老的聲音中滿是淒涼悲愴,似是對自身的結局尤有百般委屈,千般不解,萬般無奈。
一時無語,雒原慢慢消化了這個“真相”,的確比區區“水蛟作亂”更合理,卻也更撲朔迷離。
那邋遢道人究竟是什麼人?參與其中的元嬰真人從何而來?丘道君又為何隕落?
其中因由,想必一縷妖魂是不會給出答案了。反倒是……
“依你所說,那團黑氣包裹的,就是真正誕生於世的大妖了?這天地間第七隻大妖到底是什麼?長什麼樣子?”
蒼老的聲音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答道:“我也不知道,看不清楚。”
說了一大堆,最關鍵之事卻說不清楚,雒原心頭火起,氣道:“你不是千眼金蟾麼?一千隻眼睛,連個模樣都看不出來?”
這麼一說,嘶啞的聲音立時拔高了幾度,再次聒噪起來,“你當那是普通的黑氣?那是大妖蛻變時積攢的至純妖氣——若不是老夫我天賦異稟,剛才那些事,又有哪個能看得清楚?”
“哼,其實老夫也並不是什麼都沒看到,隻是說出來嚇到你,反而不信。”
“說吧。看看能把我嚇到什麼程度。”
大話說出去了,那聲音卻沒了氣勢,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道:“黑氣擴散之時,我隱約看到了其中包裹的身影,似是、似乎是個——狐狸……”
“什麼?狐狸?”雒原心念一轉,失聲道:“聖祖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