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心悅(1 / 2)

重生回來的那一刻,何雲蔓覺得這是老天憐憫她上一世受了太多的苦,所以給她的補償。她滿心歡喜,俯視著這個世界。

可為什麼為什麼?

她隻是想要活得好一點,為什麼連這小小的願望都吝嗇實現?她沒有錯,錯得是這個世界,是這不公平的命運!

明明是她與裴靖先認識的,裴靖明明是她的,戚柒那個賤人根本沒有資格與她爭搶!她的父親是裴靖的老師,她是舉人的女兒,而戚柒不過是個寡婦,是個孤女!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當她落下那個山坡遇到沈妍時,何雲蔓以為她命運的轉機到了。裴靖再厲害又怎麼可能比得上未來的皇帝?若是成了皇帝的女人,生下皇子,她便能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戚柒、沈妍……無數的人都隻配匍匐在她的腳下。

可明明是她救了楊僑的命,憑什麼還是比不過沈妍?!她不服,她不服!

泛黑的汙血不停地從嘴裡流出來,她的眼中迸出濃鬱的恨意,直直地看著旁邊的裴靖,“師兄……師兄……我才是你最喜歡的女人對不對?”

一旁溫氏沒忍住,哽咽出聲:“玄之,你彆在意,她……她已經糊塗了。”她看著床上奄奄一息已經在等死的女兒,悲從中來,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

“師兄……”

裴靖垂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對上那雙渾濁的眼睛,須臾,淡淡地道:“我裴靖這一生,隻愛一個女人。她叫——”

他彎腰,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個名字。

何雲蔓驀地睜大了眼睛,她看著床邊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不,不——”

須臾,聲音戛然而止。

“蔓兒!”溫氏猛地撲在了床邊,淒厲的大吼了一聲,“你這個不孝女,你起來起來啊!”

床上的女人麵色慘白,死死地瞪大眼睛,再無任何聲息。

直到死得那一刻,她的心中依然對這個世界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怨恨。恨世界不公,恨父母無能,恨丈夫無情,恨戚柒恨沈妍……

溫氏哭得幾乎要昏厥,裴靖站在一邊,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從始至終都無動於衷。

半晌,他才道:“師娘,我送您與師父回雲水吧。”

溫氏蒼白著臉色,許久,終是輕輕點了點頭。她心如死灰,幽幽的道:“是我,是我害了她啊。”

若不是她一心想要個兒子,想要讓女兒招贅,女兒又豈會走上歧路,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她木然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心中的悔意和自責綿延不斷,似要把她淹沒。如今他們家中出了這種事,往日的親朋好友都不願與他們沾上關係,唯恐被牽累記恨。

唯有裴靖,從始至終都未變。

相公說得對,是她錯了,是她眼瞎,錯把珍珠當做魚目。若是……若是當初蔓兒嫁給了裴靖……

可如今後悔也沒有用了。

她唯一的女兒已經死了,還死得這般屈辱,死後都要被人指指點點,帶著一身罵名死去,甚至都不能埋進何家。

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身子搖搖欲墜,“我帶你去看看你師父吧,等處理了蔓兒的後事,我們便回雲水縣。”

這京城,她再也不來了。

裴靖上前一步,攙扶著她,輕聲道:“師娘,未來的日子還很長。”

他不擅長安慰人,況且他與溫氏的關係也並不親近,能擠出這麼一句乾巴巴的話已經是極限了。

在聽到何雲蔓被休,又被人抬回何家時,何進知便病了。他本來身子便不大好,之前又生過一場大病,身子本來便沒有養好。如今又遭遇如此重擊,險些一命嗚呼。

“老師,我已經派人去請了太醫,您彆擔心。”麵對何進知,裴靖的臉色溫和了許多,“待您身體好了,我便送您與師娘回雲水縣。”

“玄之啊,是為師無能啊。”何進知躺在床上,苦笑一聲,“蔓兒,她怎麼樣了?”

不用他人回答,見溫氏的麵色,何進知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是我沒有教好她,是我沒有儘到做父親的責任,她小時候多可愛懂事啊,怎麼……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他的眼角緩緩溢出了淚。

溫氏忙搖著頭道:“相公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錯了。”

何進知拍了拍妻子的手,道:“夫人,是為夫讓你傷心了。蔓兒……走了也好,希望她來生能遇到一對好父母,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他們都有錯,他錯在隻顧著妻子的情緒,而忽略了女兒。是他沒有給妻子足夠的安全感,才讓她一心想要個兒子,為何家傳承香火。

何進知滿麵苦澀,啞道:“其實我從不在乎有沒有兒子,能娶到你,是我何進知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溫氏再也忍不住,撲在何進知身上嚎啕大哭。

許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何進知的病沒多久便好了。何雲蔓生前做了再多的錯事,再不孝,卻也是他們的女兒。

如今她死了,被夫家休棄,鬨出這般醜事,葬不進何家。可他們也不能讓她成了孤魂野鬼,帶著何雲蔓的骨灰,兩人在裴靖派人的護持下回了雲水縣,把何雲蔓葬在自家後院。

無論如何,也算是給了她一個棲身之處。

何雲蔓的死對於何家來說是大事,在何家夫妻二人搬走之後,那些鄰居議論了幾天,便慢慢再也沒有提起這人了,很快便被其他的新鮮事吸引了過去。

除了做了幾天談資,何雲蔓似乎並未在諾大的京城留下什麼痕跡。

大家關注的重點反而是最近朝中出現的大事。

聽說太子當朝頂撞了武帝,武帝震怒,責罵了太子,甚至還禁了太子的足。這事鬨得太大,弄得朝堂上下都戰戰兢兢的,誰也不敢去做出頭鳥。

武帝宮中,那些宮人都低眉順眼,唯恐惹怒了主子。

是夜,武帝批完了折子,揉了揉酸痛的額,問道:“太子如何了?”

旁邊伺候的大太監小心翼翼的回道:“回陛下,太子殿下還跪著呢,算起來已經有三個時辰了。陛下,這……是不是先讓太子殿下起來?這般跪下,奴才擔心太子殿下的身體受不住。”

武帝沉默了片刻,才道:“他認錯了嗎?”

“這……”

“行了,你不用說了,朕知道了。”武帝哼了一聲,“他那個犟脾氣,怎麼可能認錯?這是在和朕較勁呢!”

話雖如此,但武帝心中倒是心疼兒子,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道:“算了,朕與他生什麼氣?一個不懂事的臭小子!”

大太監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未曾聽到,隻低垂著眉眼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伺候,“殿下已經許久未進食,陛下,您看?”

武帝皺了皺眉,終是歎道:“天色尚早,朕去瞧瞧,看看他到底有多硬氣。”

說著,便大步出了殿門。

時間仿佛變得沒了意義,楊玥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膝蓋似乎都已經麻木了。他臉色微白,身子搖搖擺擺,可即便是如此,他依舊挺直著背脊。

然而他的毒雖然已經解了,但那毒素在他體內存在了太多年,到底還是傷了底子,如今尚未完全恢複元氣。

楊玥的臉色越來越白,額上也冒出了冷汗,沒過多久,就連身上的衣衫也被侵濕了。

守在一旁的宮人見此,心中急的厲害。誰不知太子殿下是陛下心中寶,若是太子殿下出了事,他們就完了。

思及此,雲嬤嬤急了,便叫了個小太監,讓他向武帝彙報。小太監不敢耽擱,應了一聲,便飛奔而去。

“哎喲!”

“放肆!宮中重地,豈能隨意奔跑?你是哪個宮裡,竟如此不知規矩!”

那小太監跑得太急,轉彎時沒注意到人,竟就這般撞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聽得這聲斥罵,他登時一個激靈,忙抬起了頭,便見到了一片明黃。

是陛下!

“陛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小太監忙匍匐在地,“奴才是在太子殿下宮中伺候的,陛下,太子殿下已經跪了好幾個時辰,已是不大好。奴才擔心,便想去稟報陛下!”

“太子怎麼了?”武帝立時急了,沒等小太監說話,武帝便沉著臉道,“快,去東宮!”

見禦駕朝東宮而去,小太監鬆了口氣,忙爬了起來,跟了上去。

武帝急步走到門口,一眼便看到了楊玥慘白的臉色,他心中一急,正要上前,但又突地頓住了腳步。

須臾,武帝收起了麵上的急色,麵無表情的進了門。

“兒臣參見父皇。”見到武帝,楊玥行禮,隻是他跪在地上,不好行禮,隻能朝武帝彎腰。這個簡單的動作坐下來,他的臉色似是更糟糕了,“請父皇恕罪,兒臣身有不便。”

“恕罪?”武帝冷聲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你犯了什麼罪?”

楊玥沉聲道:“兒臣無法對父皇行大禮,是罪。”

“哼!你明知道朕問你的是什麼,竟用這些話來搪塞朕?”武帝壓抑著怒氣,“楊玥,你還沒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嗎?”

“兒臣不知,請父皇明言。”

“你私自帶人出宮,為了一個女子,與你兄長起了衝突,你還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武帝望著他,目露失望,“你是太子,是一國儲君,你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為了一個女子,鬨出這些醜事,皇家的顏麵都被你丟儘了!”

“父皇,您莫是忘了,她不僅僅隻是個女子,她還是兒臣的救命恩人。”楊玥目光直直地看著武帝,擲地有聲地道,“她處於危難,兒臣難道不應該去救她嗎?父皇的意思,是想讓兒臣做一個忘恩負義之人嗎?”

“你這是強詞奪理!你若是隻把她當做救命恩人,朕豈會阻止你?但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武帝目光冷淡,“你彆忘了,你是太子!你的任務是守護這個江山和百姓!”

“對,兒臣喜歡她,想娶她。”楊玥卻沒有被武帝嚇住,甚至還笑了笑,“若是做了太子,卻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這個太子不做也罷!”

“楊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武帝怒喝一聲。

“兒臣知道,兒臣清醒得很,從未有一刻如此清醒。”楊玥看著武帝,一字一頓的道,“父皇,她也是百姓裡的一員,是兒臣要去守護的人啊。兒臣若是連她也護不住,又談何守護這個江山?”

武帝怔住。

“書上說,帝王之道在於平衡,因此,曆來許多帝王為了維持朝堂安穩,不能獨寵一人,後宮妃嬪甚多。但真的是如此嗎?”楊玥唇角微勾,“兒臣卻認為,這不過是借口。選擇這種方式,無非是因為還不夠強大。”

黑深的眸子直直地看著武帝,楊玥一字一頓的道問:“父皇,您這一生有過想要守護的人嗎?您開心嗎?”

武帝透過那雙桃花眼,似是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那時,她便是用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望著他,對他說:“三郎,你彆怕。無論遇到何事,我都會陪著你的,我來護著你,護你一輩子。”

那時,他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庶子,而她卻是首富之女,受儘全家的寵愛。她活得那般恣意,美好的像是落入人間的仙子。

他身陷泥沼,滿心絕望,是她握著他的手把他拉回了人間。

明明有那麼多優秀的男子愛慕她,向她求娶,可她偏偏頂著巨大的壓力,選了落魄的他。

那時,他發誓定要出人頭地,讓那些人看不起他的人後悔,要把她捧在手心,寵一輩子。

他隻願,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共白頭。

後來,他站得越來越高,曾經瞧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的腳下,可她卻越來越沉默了。

他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他向她解釋,他身在其位,迫不得已,所以不得不娶柳氏女。他做了皇帝,他不得不維持朝堂平衡,於是選了秀女入宮。

她應了。

於是他心安理得的壓下了愧疚,忘記了曾經的誓言。

後來,她死了。

彼時,他在柳氏宮中,甚至連她最後一麵都未見到。等到他趕過去時,隻剩下一具冰涼的屍體。

她沒有給他留下一句話,就這樣,走了。

不要他了。

望著麵前這雙與她相似的眼睛,武帝如遭雷擊。

“父皇,他們都說您深愛母後,哪怕母後去世多年,您也不曾再立後。”楊玥的臉上帶著笑,眼中卻似帶了嘲諷,“事實真的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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